弦月如钩,挂在枝头。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一辆马车悠悠地从远处驶来,停在了隋府侧门。
方才在路上,几个人已经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从小婵被发现到隋言朵摔伤了腿,从隋言朵向隋大将军求助到周姃已经为小婵安排好了日后的安身之所,以及,小婵为何会出现在那座楼中……
那一日,小婵代替隋言朵被掳走之后没过多久就被那两个绑匪发现了实情。
“他爷爷的……白忙活一场,留着她也没用,直接杀了吧。”其中一个绑匪当下就举起刀打算要将她给杀了。
“慢着!”另一个绑匪将刀拦下,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咱俩绑错了人,那主家是不会交付银钱的,与其什么都拿不到,不如留她一命,拿她去换点儿银子。”
小婵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接着,她就被那两个绑匪蒙着头送进了那里。
刚进入楼中之时,小婵都是被绑着手脚扔在角落里的,以至于到了那里将近两个旬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位于百旺镇上。
直到她能在楼中走动之时,她才有了机会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看见了熟悉的街道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就在百旺镇,就在花阁旁边的那座蹊跷的木楼之中。
“姑娘的腿伤得厉害么?”得知自家姑娘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小婵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并无大碍,大夫说修养些日子就可痊愈。”周姃看了看小婵的额角,又垂着眼看了看小婵的手,语气变得极为和缓:“明年回京之时,你同我们一起回去,我给你置办院子和铺面,一定不叫你日后生活遇困。”
“谢谢夫人。”
回到府中之后,在真蓝鹊的安排下,假蓝鹊纪娍还有小婵住进了厢房之中,两间厢房紧挨着,外面那几个下人都走完之后,纪娍轻轻地敲响了小婵的房门。
“小婵姑娘,是我,纪娍。”
吱呀声后,一盏烛台亮起,豆大的烛光填满了半间屋子。
关于木楼和木楼中的那些姑娘,纪娍还有许多想要了解的,可她觉得周姃似乎有所顾忌,于是在马车上就没有打听太多。
所以她这趟前来原本是有很多问题准备要问的,可现下她看着小婵的额角,实在是张不开口。
就这样踌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我家人……都是极好的,我祖母是个心肠软的就是嘴上不饶人,我祖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性子的,还有我小姑,她也是……”
“我不担心。”小婵笑着打断了纪娍,“你们昨日才救了我们家姑娘……谢谢你们。”
她似乎猜出了纪娍的心思,摸着额角,轻轻地开口道:“所以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就是了,不必拘着。“
纪娍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那时候掳走你的那两个劫匪,你可曾猜想他们的主家是谁?”
小婵摇了摇头:“不曾,当日太过慌乱,许多事情都没顾得上。”
这个回答,倒也在纪娍的意料之中,毕竟若是这么轻易就能猜出来,那隋捷和周姃定是要有所行动的,加上事情是发生在边关的,主家的可能性就又多了敌军这一层,这要是猜错了与敌军起了纷争……
如此想来,那主家……确实是揣测不得……
“那……这些是什么意思?”纪娍沉思良久后,伸出手轻轻地指了指小婵的额角。
“是我在楼中的名字,榴肆。”
“名字?”
“我是榴月第四个被送进去的,到那里之后就有人来给我刺字涂墨了,直到这些字彻底长在了我的身上,我才被松开了手脚,被允许在楼中行走了。”
“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脸上有了这镂青便不会再想着逃跑了。”
纪娍忽然就想了起来,夜间经过花阁时,那些姑娘的身上也有这些镂青,或在指上或在颈间或在耳垂,原来竟是这样!
“可……我在楼里看见了,那些姑娘有些分明年岁很小……”
小婵摇了摇头:“镂青位置不同,楼中姑娘的用处也不同,进楼时若是不足十六岁那便要在脸上镂青,不计雅不雅观,因为我们只是祭台上的祭品,不需要好看……”
“而进楼时,已满十六岁的,镂青的位置便会有许多考量,因为她们是……是要……做夜度娘的,为了讨客人喜欢,镂青的位置也是根据往日里客人的喜好来安排的,不会刻在脸上……”
烛台的火焰越窜越高,纪娍的眉头也越来越皱,那夜度娘她倒是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祭品……祭台上的祭品又是什么?是她想象中的那般么?
“祭品,是祭祀时?”
“对!”说到这里,小婵似乎是有些害怕,她喝了两口水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我听花阁中的兰儿姐姐讲起过,说这万安县甚至是整个太康府,都有活人祭。”
活人祭……
纪娍隐隐约约记得那本小说里有提到过,是在隋言意回京之后参加的一场酒会上,有位世家公子想要揶揄他便说了句“早知道这酒会里有人是从那等子举办活人祭的荒僻地方回来的,这酒会我就不来了。”
隋言意那时刚失去妹妹和母亲没多久,心里本就不舒服,听见这些之后就将那位世家公子给揍了一顿。隋言意的祖母得知后就逼着他去向那位世家公子道歉,隋言意不答应,他的祖母为此生了重病,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离世了……
因为她看那本小说的时间太过久远,所以她也不敢确定除此之外,小说中还有没有关于活人祭的其它描写了。
但她敢确定……今晚小婵告诉她的这些,小说中都没有提到……
太康府的活人祭是在罗罗湖前举行的,祭祀完成之后,被摆上祭台的姑娘要么是被绑上重石沉入湖底,要么是被捆上双手扔进罗罗湖旁边的山崖下面。
而在太康府,这活人祭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太康府一共十二个县,最开始是每个县里一年办一次,被用作祭品的十二个姑娘是十二个县自己选出来的,通过拈阄来决定。
但并不是每一个拈阄选出来的姑娘都会被摆上祭台,若是被选中的姑娘家里是有权势有家底的,那她家人很有可能会买一个穷人家的姑娘替她上祭台。
最开始,祭品被更换之时,有百姓起过争议,可后面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争议也就随着沉入湖底了。
不知从哪一年起,活人祭就变成了一年两次,依旧是有权势有家底的人家里头的姑娘不用担心成为祭品。
再之后,这活人祭就成了私人也能举办的了,豪绅为了来年风调雨顺要办一场,商人为了财源茂盛也要办一场,大族为了子孙昌盛还要办一场……
不知不觉间,这祭品的需求变多了,祭品也就发展成了生意。
楼里的姑娘有些是被家人卖到那边的,有些是被拐子卖到那边的,那些姑娘进楼之后要报生辰,按年岁来决定她们的用处,接着就是刻字涂墨了。
镂青完成之后,能进花阁的就被带进去招待客人,要做祭品的就得留在楼里等着买家上门。
祭品的供应量大,价钱也便宜,所以买家挑选祭品时就会多讲究一些。
讲究多了,忌讳也就多了。
而小婵之所以能在楼里待了两个多月都没被买走就是因为她身上有两个大忌讳,一是她的年岁,被摆上祭台的大都是十三岁以下的,二是她在兰儿姑娘的建议下,故意割断了一根手指……
“夜度娘怎么了,好歹还有条命呢,只要命还在,其他的都好说。”
“可你要是上了祭台了,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当天晚上,小婵就把兰儿姑娘留给她的那根簪子磨了又磨,咬着牙把左手的尾指一点一点的给割掉了,就连骨头都给掰断了。
祭台上的祭品可以不美观,但是得完整,小婵就是这样逃脱了上祭台的命运……
可她弄断手指之后其实也没有多好过,病到差点没了命,还是那两个看管婆子怕她死了没办法交代才偷偷地给她拿了药,这才救回了她一条命。
“你的手,现在还疼么?”纪娍有些哽咽。
“偶尔,不过……”她说着,转头看了看窗外西沉的月亮:“值了。”
……
晨风掠过,带来一丝清凉和惬意。
一夜未眠之后,纪娍有些恍恍惚惚的,现下站在院子了被风吹了吹,倒是好受了一些。
隔壁的房间已经空了,天还未亮之时就有人来敲门了,纪娍知道那是周姃安排,周姃是怕天亮之后被其他人看到才赶在天未亮之时安排人送小婵出了府,纪娍还知道小婵就在他们回家的路上等着他们……
她在院中寻了个石凳坐在了上面,抬起头发现周姃正朝她走来。
纪娍本是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周姃的……
譬如……
小婵讲的那些,活人祭或是祭品生意,周姃知道么?
蔡恭昨日为何敢毫不避讳地带着周姃去那座楼中,他难道不怕周姃会把他抓起来送进县衙或府衙么?
但是这些问题,纪娍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了。
昨晚和小婵聊完之后,她回到房中又想了很久……
活人祭,周姃必是知道的,但是祭品生意,她许是不知情。
而蔡恭之所以敢那般大摇大摆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花阁之主另有其人,而那人是谁,周姃是知道的……
昨夜,她们去接小婵时,周姃特意交代纪娍不可说起小婵是被人掳走的,只说小婵是偷了府里的东西偷溜出去的,纪娍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
如今想来,只怕就是为了和那背后之人划清干系,若是说她带回去的是被从府里掳走的,还不知那背后之人会如何行动呢?
是不是会帮着查出主家,然后上门拉拢?
或是他便是主家,因为周姃找上了门便以为周姃知道了实情,做贼心虚恼羞成怒,继而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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