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柳月影带着丫头们腌寒菜。
花圃前摆了好几个大陶坛子,整个院子里都飘着隐隐的辣味。
洛景修饶有兴趣的看她忙活,笑问道:“以往每年都腌吗?”
柳月影挽着袖子,笑眯眯道:“偶尔啦,以前每到年末,我都忙得团团转,哪有工夫倒腾这些?”
她扭头看向他,笑道:“阿修喜欢吃吗?”
洛景修纵容的一笑,点头道:“月儿做什么我都爱吃。”
夏蝉调侃道:“依奴婢看啊,夫人就是奉上杯砒霜,大当家也能眼不眨的喝了。”
柳月影将手上的水甩在夏蝉的脸上,怒道:“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夫人饶命,奴婢胡说的,该打该打!”夏蝉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洛景修不在意的笑笑,看着柳月影将秋霜调制好的汤水倒进大坛子里,坛子里似有白菜、辣椒、红心萝卜之类,腌制汤水里飘着花椒、生姜等物。
汤水淹没众多蔬菜,盖上盖子,以水封坛。
柳月影满意的拍了拍坛子,道:“待到来年三伏时开坛,秋霜腌的寒菜最好了,香美异常,色白如玉,都不可偷吃哦!”
她佯装正经的伸着玉指点过众人,引得众人哑然失笑。
洛景修摇摇头,扯过她的手,掏出身上的帕子,细细的为她擦着手,道:“好,小祖宗,我们都不偷吃!”
柳月影乖乖的让他擦手,仰头看着苍茫的鹿鸣山,轻声道:“我看书中说,有些地方会在入冬时节杀猪取肉做‘刨汤’,设宴款待邻里;南边临海的地方还会晾晒鱼干;北方这时该下雪了吧?煮雪烹茶冬酿酒,也是极美的。”
洛景修笑了笑,道:“时日还长,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这些光景,我总会带月儿一一领略。”
柳月影笑眯了眼,点头道:“正如你之前所言,‘民以食为天’,各地不同的风土带来不同的习俗,当真有趣得紧。”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洛景修想了想,道:“今年年初那场春雨,不少粮食烂在了地里,这个时节,冬小麦该播种完了。”
“嗯,油菜也该积肥了。”柳月影应和道:“好在之前抄了罗京生的家,圣上开明,将抄没家产一应充入了三州府库,未上缴国库。周汶又是个难得的清官,开库放粮,才让百姓这个年不至于太难过,否则单是那一场春雨,多少百姓都要吃不上饭了。”
洛景修点点头,道:“再不济还有月儿的屯谷仓啊!”
柳月影笑道:“一处屯谷仓能起什么用?慕青已在游说其余大户,一同开办屯谷仓了,明年开春,再收一批粮存着。”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小九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大当家,四当家和阿风回来了!”
洛景修眼眸一厉,邢舟回来了!
他忙带着柳月影去了前厅,便见邢舟和阿风已等在此处。
洛景修上下打量着邢舟,问道:“可有受伤?怎去了这么久?”
邢舟虽依旧一张冰块脸,可眼中还是带了些许欣慰的笑意,点头道:“劳大当家记挂,我们无碍。”
洛景修点了点头,道:“坐吧。”
柳如刀闻讯赶来,亦是关切的打量着邢舟是否带伤,见他安然无恙,才又摆出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摇着折扇落座。
众人落座,便直奔主题。
邢舟和阿风在利州同众人分开,转道新野,此番回来自是带回了新野的确切消息。
柳如刀迫不及待的问道:“说吧,怎地突然冒出这么个黑金石,还入了贺璋的眼。”
邢舟喝了口茶,方徐徐道来:“那黑金石矿山千百年耸立在新野境内,新野百姓世代生活在山脚下,怎会不知自己守着座‘金山’,可多年来从未开采,不是不想,是不能!”
“不能?”柳如刀拧眉道:“是黑金石开采复杂吗?”
阿风道:“柳哥,利州便有白花石刻,用的也是天然石料,自古百姓对矿山开采经验丰富。”
洛景修看向邢舟,“那为何不能?”
邢舟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那黑金石表面附着着一层不知名的物质,将石料层层包裹,若想取石,就得剥离此物质,方能让石料脱离山体。
“此物质可通过人的口鼻和皮肤肌理进入体内,引起高烧、咳嗽、血痰,进而全身腐烂。
“我验过几具尸体,皆是死于矿山,从里烂到了外,五脏六腑都烂透了,最后反到皮表之上。”
柳月影听得阵阵心惊,只觉大自然的馈赠从来都不是无价的。
有的代价,人们付得起,有的代价却是付不起的。
阿风接话道:“无有医者能救治,也无人能解释,一旦感染,腐烂迅速,无力回天。渐渐的,新野百姓皆言‘山中有山神镇护,凡夫俗子不可擅动’,是以即便这黑金石矿山一直在那里,百姓们也知山中有珍贵的石料,却再无人敢进山。”
柳如刀问道:“做些防护不成吗?例如蒙着面纱之类的?”
邢舟摇摇头,道:“无用,此物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矿山中处处都是,再如何防护总会接触到。”
他淡淡道:“前两年便有朝廷要用黑金石建帝王庙的传言流入新野,百姓们议论纷纷。贺璋一开始只是在当地征集壮丁入山,百姓避之唯恐不及,征不上人,进度缓慢,压力给到了新野知县,知县便发了狠,勒令百姓进山,违者便下大狱。当时已死了不少人,只是被瞒了下来。”
阿风点点头,道:“许是进度太慢,总不见大批石料出山,贺璋才在年初往新野派了驻军,甚至动用了火药炸山,闹出不小的动静,看样子是势在必得了。”
柳如刀越听越怒,一拍桌案,道:“怎么就偏得用那黑金石?寻常盖房的土方、砖头不成?”
邢舟瞥了他一眼,道:“你可知一块完整的黑金石料足足有两丈长,五尺宽见方,这么完整的石料,是寻常砖头可比的?”
柳如刀讶然,“这么大?”
“不仅大,还十分扎实,需得百八十个壮汉方可抬得动。”
黝黑的石料在阳光下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金光,如此完整,若用来建造宫宇殿堂,确实大气磅礴,恢弘壮阔,保千年屹立不倒,尽显皇家威仪。
洛景修眼眸黝黑,哑声道:“所以,利州城外的那个万人坑……”
邢舟对上他的眼眸,点点头,道:“是,便是用来掩埋腐烂者尸体的。”
冷风穿堂而过,吹凉了所有人的心。
柳月影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说不出。
上位者一句话,赔上的是多少无辜的生命。
他们的穷奢极欲,金碧辉煌,是多少百姓的血泪凝结!
始皇帝建造万里长城,搭上了三十万劳工,那么贺璋呢?
他如今想要一座帝王庙,又要赔上多少人?!
只要想想,便不得不让人心惊。
“大当家,如今我们该如何?”柳如刀亦是神情严肃的看向洛景修。
洛景修的视线落在前厅的门外,看向苍茫的鹿鸣山,良久,他微眯眼眸,徐徐道:“我们去一趟矿山。”
***
洛景修虽下令去新野矿山,却不是立马启程,他好似吩咐了人准备什么东西。
临近年末,许是驻军也会松懈两分,他们要寻个好时机“杀”进去。
可自打柳月影知晓他要去矿山,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食量都小了两分。
无论洛景修如何保证自己会小心谨慎行事,她都放心不下。
夜不安枕,和烙饼似的在床榻上翻腾,闹得洛景修无奈,只能亲自折腾到她昏睡过去。
人累极了便也无心胡思乱想了。
看着她红潮未褪的脸颊,他将她揽入臂弯,贪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在睡梦中依旧担忧的拧着眉心,他无奈叹息,将轻柔的吻落于她的眉间,化开她的不安。
揽紧她入眠,如今他有家,有人牵挂,无论何时归,总有人在等他,他又如何会像从前一般不管不顾的豁上性命去?
又是一轮蛾眉月悬于夜空,如微笑,如弯钩,静静地照亮这方天地的一室温存。
***
还不待洛景修一行人启程,寨中又出了事。
这一日,前厅闹哄哄,小九来小竹楼寻洛景修。
“前面怎地了?在闹什么?”洛景修正陪着柳月影用早食。
她这几日胃口不好,他好生哄着才多进了两小块米糕。
小九揉了揉鼻尖,没忍住笑了出来,“大当家快去瞧瞧吧,何虎和王二打起来了。”
“为何?”洛景修拧眉问道。
两人都是寨中人,平白无故的怎地会打起来?
小九的笑意中染上几分不屑,道:“为何?为了娘们儿呗!”
洛景修叹了口气,无奈道:“月儿慢慢用,我去前面瞧瞧。”
柳月影顺势放下手中的碗,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洛景修瞧她实在也是吃不下了,便点点头,拉起她的手。
两人相携来到前厅,还没进门便听厅内吵吵嚷嚷闹个不休。
小九厉喝一声,“都别吵了!大当家和夫人来了!”
柳月影朝厅中看,便见前厅聚集的人不少,当中立着两名汉子,正怒目相视,皆是草莽打扮,观其气质便是实打实的山匪。
不远处,芷岚正站在一旁,泪眼婆娑,泫然欲泣。
瞧见洛景修来了,她看向他,未语泪先流,当真是欲语还休。
柳月影挑了挑眉梢,这是闹的哪一出?
洛景修未急着问询,带着柳月影越过众人。
他未让她另择他座,而是带着她一并坐在了首位的狼皮椅中。
他姿态慵懒,一只脚踏在脚踏上,另一只腿随意的伸直,手虚虚的拢在柳月影的腰间,不耐道:“这是闹什么?”
名叫何虎的壮汉先耐不住了,嚷道:“大当家给我做主,王二这个王八羔子调戏老子的女人!”
王二也不甘示弱,叫嚷道:“你他娘的放屁!她分明是老子的女人,何时成了你的了!?”
洛景修拧眉问道:“你们在说谁?”
“她!”何虎和王二齐齐指向一旁。
众人的视线皆落到了芷岚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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