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氏被堵得有些愕然,愣愣的仰视着洛景修,似从未见过如此傲然之人。
洛景修收敛了笑意,剑眉微蹙,沉声道:“柳星辰走到今日这步,你为何从未反思过?难道与你自小无底线的偏心溺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你就没有责任?!”
“……”
“柳星辰自荐枕席时,你未责骂过,反而在月儿生死不明时忙着让柳星辰嫁入苏家;她在苏家过得艰难,你为何不去苏家闹?不去与李氏理论?为何不尽早让苏离川休了她?”
“……”
“柳星辰谋害婆母,你为何不去求苏离川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为何回回都将所有事都怨怪到月儿头上?”
“……”
“一个女儿出了事,你只会一昧的怨怪另一个女儿,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柳星辰是月儿生的?!”洛景修的眼中浮起浓浓的不屑,“只因你知月儿心肠软,重情义,向来明理又懂事,这便是你一次又一次用亲情绑架折磨她的理由和底气!”
洛景修一句又一句犀利的质问,似一只手,无情的撕开柳林氏的遮羞布。
“出嫁从夫,月儿已嫁入我鹿鸣山,说到底,她柳星辰同我雪狼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管她的死活?!”
最后一击,柳林氏彻底白了脸,呆愣的看着洛景修,一句话都说不出。
洛景修因着幼时经历家族剧变,六亲缘薄,本就没有多少同长辈相处的经验,待老丁头和胡彪等人也多是随性任意的。
他敬重柳林氏两分,只因她是柳月影的生母。
可这般不分是非,胡搅蛮缠的长辈,实在无法让小辈敬重。
方才瞧见柳林氏不顾柳月影有孕在身,亦不顾旁人阻拦,对她又打又骂,洛景修再好的涵养也压不住火气了,话自然说得狠绝不留情面。
自打洛景修来护住了她,柳月影一直未发一言。
她倚靠在他怀中,一手攥着他的衣袍前襟,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她想和娘亲好生谈谈,望她明白是非因果,可每每看到这样的柳林氏,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余满心的无力。
心中悲愤交加,喉头哽得难受,眼前一片片发花,终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洛景修感觉一直护在怀中的人在不受控制的下坠,他忙收紧了手臂,垂眸一看,便见柳月影一张小脸煞白一片,双眼紧闭,早已不省人事。
洛景修神色一凛,抬手将她打横抱起。
冰冷的眼风如刀一般扫向柳林氏,再不掩饰滔天怒火,“大婚回门时,我便警告过你,奈何你不长记性。你已经没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逼死另一个吗!从今往后,除非月儿愿意,否则你这辈子别想见到她!”
说罢,他转身迈步冲山道上奔去,厉声喝道:“送客!”
岗哨的小兄弟们如一面墙一般挡在了柳林氏的眼前,“请吧!”
柳林氏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洛景修抱着柳月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丛生之中。
山风吹过,穿透衣衫,在初夏时节带来沁凉的舒适。
可柳林氏却冷得全身发抖。
她呆立了许久,终是脚步虚浮的走下了山。
方才还剑拔弩张,争吵不休的山道重新安静了下来,唯余一地的银票随风轻舞,尽显寂寥……
***
洛景修抱着柳月影一路冲回了小竹楼,路上便吩咐了夏蝉去请老丁头速来。
他不住的轻唤着:“月儿,你别吓我,月儿,醒醒!”
可柳月影似感受不到他的急切担忧,眼眸始终紧闭,如鸦羽般的睫毛映在煞白的小脸儿上,覆盖下浓重的阴影。
老丁头与洛景修前后脚赶到了小竹楼。
三指搭脉,老丁头拧起了眉心,扭头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你招惹她了?”
脉象乱成这样,哪里还像前几日他刚掐过的那般。
洛景修抿紧唇角,问道:“她如何了?”
“急火攻心,心绪起伏过大,一时晕了过去不打紧,只是伴有风邪入体,夜里怕是要起烧的。”
老丁头掏出银针,为柳月影扎了几针,轻声道:“她如今不能喝药,只能外敷冷却降温,夜里若是烧起来了,不管多晚都去寻我便是。”
洛景修点了点头,眉心结就未舒展开。
老丁头斜睨着洛景修,不满道:“孕妇最忌心情不畅,她正是敏感的时候,凡事你让着她点儿,不要惹她不开心嘛!”
洛景修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哑声道:“不是,她家中出事了。”
老丁头挑了挑眉梢,闭了嘴,“哦,那个……熬点儿姜汤来吧,不能喝药喝点儿姜汤也是好的。”
虽然作用不大。
老丁头叹了口气,心火拱起来的高烧,姜汤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她何时会醒?”洛景修坐到床榻边,手抚上柳月影的小脸儿,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凉娇嫩的肌肤。
老丁头应道:“昏厥是因一时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不碍事,她想睡便睡着吧!”
洛景修点了点头,再未言语,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夜里,果然如老丁头所言,柳月影起烧了。
亥时末,她烧得浑身滚烫,睡梦中亦是不安稳的,眉心紧拧着,却迟迟不能醒来。
洛景修一直守着她,在春禾的帮扶下,给她硬灌了两碗姜汤。
老丁头也被请了来,施针一番,连连叹气,“这是上了多大的火啊!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
洛景修满心的着急烦躁,怒道:“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老丁头讪讪的住了口,大当家真发火了,不敢惹啊不敢惹。
“那个……”老丁头冲春禾低声吩咐道:“去找些白酒来吧,给丫头擦擦身上,冷敷降温。”
“是,丁老,请问擦何处最好?”
“擦脖颈、腋下、手心、脚心和腿弯处,都易散湿散热,多擦几回。”
“是!”
春禾忙下楼去备白酒,老丁头也不方便继续留在此处了。
反正施针已完,他能做的都做了,还是赶紧识趣的快跑,省得一句话没说对,点了火药桶子。
屋中烛光如豆,洛景修同春禾一起褪了柳月影的里衣,只余一只肚兜。
他将她抱在怀中,捺了浸满了白酒的帕子,一遍遍的擦拭着老丁头说过的那些部位。
白酒味儿弥漫了整个寝室,单是闻着便要醉人的。
酒喝到嘴里是香醇,可洒到身上却好闻不到哪去。
洛景修抱着快被酒浸透了的柳月影,丝毫嫌弃都没有,耐心的替她擦拭。
春禾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肢,轻声道:“大当家,已快四更天了,您也歇歇吧!”
她抬手摸了摸柳月影的额头,道:“奴婢试着夫人的温度退一点了,让她躺下睡吧!”
洛景修点了点头,将柳月影轻轻放到了床榻上,为她掖好被子。
黎明时分,夏蝉换了春禾去歇着,而洛景修就如此这般生生守了一夜。
天光大亮时,柳月影的烧退了下去,可傍晚时分又烧了起来,竟是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老丁头一趟趟的往小竹楼跑,可柳月影如今不能喝药,他只能施针辅助,能做的很有限。
看着洛景修一日日黑沉的脸,老丁头有些腿肚子打转,头一回质疑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
期间,柳月影醒来过几许,可高烧烧得她头脑发沉,四肢酸痛,迷迷糊糊,只顾得上被喂水喂粥,撑不了多久便眼皮子打架,又睡了过去。
第三日时,洛景修实在是受不了了,揪着老丁头怒道:“你到底会不会治!这都多久了?怎还不见大好!”
老丁头皱着老脸,告饶道:“大当家息怒、息怒哈!丫头这是心火所致,压得久了,发出来便好,你莫急,我看过脉象了,孩子无事的。”
“我是担心孩子吗!”
老丁头知晓洛景修紧张柳月影紧张到不行,此刻更无什么理智可言,忙顺着毛捋,“是是是,丫头没事,我保证!你让她歇够了,就会好的!人都有自愈的能力,睡觉就是上天赐予的自愈过程啊!有什么大事,睡一觉便好了!”
洛景修见老丁头如此信誓旦旦,只得强压怒火,耐着性子,忍着五内俱焚的焦急,日夜守着柳月影。
待柳月影真正清醒过来,已是第五日的清晨。
这一日,朝阳初露,她方一睁开眼,便觉神清气爽,连带着身上都轻快了不少。
侧眸一瞧,便见洛景修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初升的暖阳笼罩在他轮廓清晰的侧颜上,他似熬瘦了一圈,下颚骨更明显了些,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黑的胡茬。
这几日,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可睡梦中也是有感知的,并未彻底昏死过去。
她能听到周遭的嘈杂,能感觉到丫头们伺候她褪掉被白酒浸染的里衣,还能听到洛景修冲老丁头发火呢。
她想睁开眼,说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
可那眼皮子就是沉得很,如何都醒不来,梦中有只大手,直拽着她往黑暗中无限沉沦。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有些心疼的轻轻摩挲着。
方一触及,便惊醒了浅睡中的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凌厉,毫无初醒的朦胧。
洛景修霍然抬头,急切的对上她的眼眸,“月儿?你醒了?!”
柳月影轻轻一笑,道:“我又让你担心了。”
洛景修舒了口气,将自己的脸埋入她的掌心,哑声道:“是啊,你总是吓唬我。”
“我没事,真的。”
洛景修点点头,问道:“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柳月影不答反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有四五日了吧。”
柳月影神色一僵,喃喃道:“那星儿她……”
洛景修深知她是一定会问的,这是逃不过的。
他握紧她的手,认真的对上她的眼眸,道:“梁大人改斩首为白绫,她欣然赴死了,据说走时很安然也很体面。苏离川收敛了她的尸身,好生安葬了。还有……”
他叹了口气,道:“柳星辰死后,你娘亲便入了青云观,带发修行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