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贺璋的想法,夏佐也有些捉摸不透,寻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夏佐便将疑惑问了出来。
“太傅,您还未有打算动身回京吗?”
彼时,贺璋正倚靠在软榻旁翻着书册,闻言连眼皮都没抬,哑声问道:“近些时日,利州城中的传言你可有耳闻?”
夏佐想了想,谨慎的试探道:“太傅指的是……赤帝子之说?”
贺璋随手翻了一页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嗯,此传言已入京,老夫如今回去,你觉得妥当吗?”
夏佐微蹙眉心,心下急转。
若寻常臣子遇此事,大抵会赶紧入京,拜见圣上,当面陈情,以表忠心。
可是以贺璋的性子与地位,他不屑如此,也不必如此。
他若当真在意流言,便不会亲临新野斩杀白蟒了。
如今,他不急于回京,大概是怕圣上以流言为借口夺权、软禁甚至扣押于他吧!
这些年,随着圣上愈渐长成,可控性越来越低。
贺璋与圣上之间表面上维持着君臣之礼,师徒之谊,粉饰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暗自博弈。
后宫中也不太平,娇花一样的美人一茬又一茬,中宫却已失宠多年。
前些年圣上还顾忌着贺璋的颜面,勉强同贺皇后相敬如宾,可随着宠妃越来越多,如今圣上连初一十五的规矩都懒得守了。
贺皇后时常同贺璋哭诉,宠妃弄死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贺璋即便手伸得再长也伸不到圣上心里去。
贺璋一直盼着中宫生下嫡子,那么流有贺氏血脉的嫡子立为太子,顺理成章。
奈何前两年嫡子早夭,贺皇后再无所出。
如此境况下,贺璋会怕实在是情理之中。
怕,却抵不住野心耸动,当真是矛盾又纠结。
利欲熏心之人只会想要得越来越多,如何终结贺璋心底的这份“怕”呢?
许是唯有亲自登上那君临天下,九五之尊的位子了。
一瞬间,夏佐在心中翻来倒去的推演一番,想到这种可能,只觉心口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顺着贺璋的心思应道:“太傅此时是不宜回京,不如……就在这利州行宫休养几许吧!小生看着此地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物产丰富,三州巡抚治理有方,确实是个好地方。”
夏佐笑得真诚,恭敬道:“这些年,太傅劳苦功高,为王朝殚精竭虑,是该好好歇歇了。”
贺璋抬起眼皮,斜斜的看了夏佐一眼,遂笑了出来。
那如砂石磨砺过的嗓子沙哑至极,笑起来竟是骇人得很。
许久,贺璋哑声道:“呵呵呵……嗯,呈禀圣上,老夫病了,望圣上恩准老夫在利州行宫中养病,暂不回京。”
“是!”夏佐躬身行礼,慢慢退出了偏殿。
奏折由夏佐代笔,言辞恳切,将一代老臣受流言所扰,诚惶诚恐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老太傅惊惧交加,怒火攻心病倒了,如此这般,圣上仁德,也不好直接下旨命贺璋返京。
***
柳月影心头一直记挂着一事。
年前,洛景修带人去新野“送山神”,负伤而归,她躲在前厅后门听到众人的谈话,其中鬼卿的话入了柳月影的心。
贺璋为何要急于建帝王庙?这帝王庙要建多大?又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他们一无所知,若只是为了讨帝王欢心,其实大可不必偏要用新野的黑金石。
中原矿山并不在少数,出产优秀天然石料的矿山众多。
黑金石的开采如此凶险,为何非黑金石不可呢?
再者,通过众人的描述,柳月影对十三年前的诸王之战也有所了解。
以贺璋的地位,以及同圣上的关系而言,他确实不必再卑躬屈膝,极尽谄媚的讨好帝王了。
那么,贺璋建这帝王庙必有他意。
此时,柳月影想起一人。
许文悠随着白家二郎北上京都了,一家子早已在京都落脚。
而白二郎高中二甲,托远方表叔的福,进了工部!
工部,主营造工事,掌管屯田、水利、土木、工程诸多事宜。
修建帝王庙这么大的事,逃不开工部的参与。
柳月影想了想,提笔便给许文悠去了封书信。
她已嫁入鹿鸣山,一切安好,如今更是平安生下了锦桃,已快出月子,相隔千里,久不相见的姐妹俩好似一提笔便有说不尽的私房话。
厚厚的一叠信纸封入信封,随着驿站的快马向京都城的方向而去。
***
锦桃的满月礼办得热热闹闹,整个鹿鸣山都洋溢着沸腾的欢喜。
任凭外面如何巨浪滔天,这里一如既往似桃源,层峦叠嶂抵挡住了所有险恶,圈出一方难得的安稳天地。
洛景修请来了赵五爷、冯六和慕青,甚至还给周汶夫妇俩下了帖子。
冬雪给锦桃新做了一身红彤彤的小衣裳,胸前绣着福锦云纹,吉祥如意。
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忽闪着如鸦羽一般的睫毛,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众人,能看化了每个人的心。
周夫人尤其喜欢锦桃,抱着就不愿撒手,眼神贪恋的来回端详,不住的夸赞道:“快看,这丫头长得真好看!瞧这大眼睛,哟,这小鼻子这么翘,如今便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可还得了!?”
柳月影知道周夫人喜欢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年幼夭折,是心中无法磨灭的痛,如今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好的。
周夫人不无羡慕的看着柳月影,道:“夫人好福气!”
柳月影拉着周夫人的手,真诚道:“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夫人同周大人还年轻,时日还长,别灰心!”
周夫人抿唇一笑,红了眼眶,垂眸看着怀中的锦桃,眼眸柔情荡漾。
刘婶和娇十三娘帮着春禾等人煮了好多红鸡蛋,分发给二十八寨的百姓们,大家都沾沾喜气。
胡彪带着小九和阿风也于这一日赶了回来。
小九终于瞧见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美得见牙不见眼,虎了吧唧的就想伸手抱。
被阿风一把拦下,道:“啧!你个猴崽子毛手毛脚的,再碰伤了她!”
“哎呀给我抱抱嘛!我会小心的!”小九急得直跳脚。
洛景修同来客说着话,瞥见这厢闹腾,抬脚踹向小九的屁股,斜睨着他,俊脸一板:“不给抱!”
说着,便从柳月影的怀中接过了锦桃。
奶娃娃精神短,能醒着出来让人瞧一眼就算赏脸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大当家,就给我抱抱嘛!”
“嘘!别吵吵!”
洛景修和抱着个绝世珍宝一般的护着怀中的孩子。
小九跟在他屁股后面垫着脚尖的瞅,想抱又怕惊扰了锦桃睡觉。
那猴急的模样,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小娃娃怎么可以好看成这样!
柳月影一直含笑跟着洛景修,接受众人的道贺,大多还是夸孩子的。
为娘的,谁人不喜旁人夸赞自己家的娃呢?
锦桃只顾呼呼大睡,混不管众人将她夸成了天仙。
一场满月礼热热闹闹,和和美美,主客尽欢。
鹿鸣山终于有了他们捧在掌心,守护一生的小公主。
***
入了夜,闹腾了一日的鹿鸣山安静了下来。
柳月影洗漱更衣出了净房,便见洛景修正坐在床榻边,垂眸认真的看着睡着的锦桃,那模样看得似入了神一般。
“看什么呢?”柳月影好奇的凑过去。
洛景修回过神来,勾了勾唇角,将她拉坐到自己的腿上,轻声道:“你总说桃儿长得像我,其实不然,你猜她长得像谁?”
柳月影眨了眨眼,好奇道:“不像你还能像谁?”
洛景修看着睡得憨甜的孩子,柔声道:“其实……她的眉眼长得很像我的母亲。”
柳月影心口一窒,他的母亲,那位蒙照的亡国公主。
传闻中倾国倾城,惊为天人,却是红颜薄命。
柳月影叹了口气,抱住他的脖颈,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柔声道:“想母亲了吗?”
洛景修慢慢阖上双眼,揽紧她的腰肢,哑声道:“洛氏出事时,我才六岁。记忆中的娘亲很美,她总是很温柔,好像从未发过火。她与父亲很恩爱,两人总待在一处,即便不言语也让人瞧着舒心,就好像……他们是天作之合,理该一辈子在一起。”
柳月影抱紧他,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真好,父亲母亲在天有灵,瞧见你如今也有了孩儿,会欢喜的。”
洛景修笑了,点头道:“是啊,定会欢喜的!我从未奢望过,洛氏的血脉能得以延续。”
他侧眸看向她,深情的凝视着她,认真道:“月儿,谢谢你!”
柳月影看着那双黢黑的眼眸中浸满了自己的身影,她甜美一笑,道:“你我夫妻一体同心,何必言谢?”
四目相对,浓情蜜意。
他慢慢靠近,慎重而珍视的落下一吻。
唇瓣相贴,激起火花四溅。
**,一点即燃。
憋了将近十个月的狼崽子如猛虎下山,猛龙过江,那架势似要搅动风云,势不可挡。
柳月影一时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锦桃在自己的小床上撅着屁股呼呼大睡,混不管爹娘如何胡闹。
洛景修抱着昏睡过去的柳月影,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自大婚以来,他总觉得每一个幸福的时刻都是此生的圆满。
可怀中的娇人儿总会给他带来下一个更圆满!
就如此时此刻,他勾起唇角,在她汗津津的额间落下一吻,抱紧她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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