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话题转得太快,柳月影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问得有些懵。
她眨巴眨巴眼,舔了舔唇瓣,实话实说道:“好、好看。”转而若有所思道:“好像……跟寻常人格外不同些。”
初识时,柳月影便觉得阿修的五官更立体,眉骨更高,眼窝深邃,剑眉浓黑,那双眸如缀满了暗夜星河,好看得紧,如今再细看,确实同寻常中原人不太一样。
洛景修双手向后撑在地上,懒散的伸长了双腿,哑声道:“在西域楼兰古国的更西面,有一个名叫蒙照的小国,矿产资源丰富,人口稀少,富足安逸。
“后来,中原攻打楼兰时,蒙照被波及,亡国了,从此这个不起眼的小国便销声匿迹了。”
柳月影眉心紧拧,认真的看着洛景修,耐心的等待下文。
洛景修慢慢撩起眼皮看向她,笑意加深,徐徐道:“蒙照有位公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在族人的掩护下逃到了中原。后遇良人,嫁了人、生了子,隐姓埋名的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柳月影蹙眉沉思,瞬间恍然,试探的问道:“蒙照的那位亡国公主,是你的母亲?!”
洛景修笑了笑,讥讽道:“这便是洛氏的‘行差踏错’。”
“既已亡国,公主便只是个普通女子了啊!”柳月影有些急切道:“嫁做人妇,已没了威胁,为何还会招惹如此祸端?难不成我们泱泱大国,还会怕一个远在西域的小国会死灰复燃吗?”
洛景修的笑意不变,眼中却逐渐阴冷,徐徐道:“不知何处来的传言,蒙照公主逃离时带走了蒙照的千年宝藏,不知藏在了何处。只是一个莫须有的传言,便能引得他们如闻到了血腥味的疯狗般,紧咬不放,加之洛氏在朝的地位与权势本就引得对手忌惮,寻到个借口便会设法将其覆灭。”
洛景修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望着已升上夜空的圆月,微眯眼眸,“当时,先帝已病体沉疴,朝中拥护诸皇子的各党派蠢蠢欲动,暗潮汹涌,流言四起,灭门横祸便这样降临到了洛氏一族的头上。”
静默几许,柳月影思量着问道:“当真有宝藏吗?”
洛景修也不和她藏着掖着,笑着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自始至终,他都不知所谓的千年宝藏是真是假。爹娘活着时,从未提过,如今,洛氏满族皆灭,他更无从知晓。
柳月影沉默了下来,在她看来,什么千年宝藏,什么涉及皇子谋反,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当真有那举一国之力积累的千年宝藏,洛景修怎会不知,又怎会落草为寇?
世家大族的崛起需几代人的沉淀与积累,可大厦倾颓只在朝夕之间,令人唏嘘。
皇权的刀落下可以不问缘由,只需触及到了帝王的利益,受皇室忌惮,即便是冤枉,又如何?
何其荒唐!
是啊,洛氏满门三百一十六条性命,又有哪个是觉得不荒唐的?!
柳月影有些心疼的看向身边的洛景修。
他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清泠的月光笼罩在如天工雕刻般的俊颜上,唇角那抹肆意的笑始终未变。
可如今,她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疼。
他本该是洛氏一族的少爷,养尊处优,万人之上。
一朝灭门,闯过尸山血海,背负着全族性命,血海深仇压在心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如现在这般,淡然的笑着?
柳月影的眼眶越来越红,轻声问道:“渝州常年不见雪,为何鹿鸣山的山匪要叫‘雪狼’?”
如此不合时宜的名字,就像他会落草为寇一样。
洛景修笑了笑,解释道:“极北之地常年冰封,山上有一种雪狼,体型壮硕,嗜血好斗,凶残异常。”
他仰头望月,轻声道:“它们群居穴处,昼伏夜出,头狼号令狼群,捕猎弱小动物,供给狼群中的幼崽。”
洛景修转头看向柳月影,认真道:“极北之地环境恶劣,时常寻不到猎物,若是饿极了,它们还有可能攻击人,可是……它们从未自相残杀过。”
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柳月影心头震动。
是啊,野兽狩猎是为了活下去,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能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同类的,只有人!
洛景修看着她眼眶通红,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他笑了笑,起身将柳月影从地上拉起来。
两人站在半山腰,眼前是一览无余的山坡,远处是连绵不绝的良田。
圆月当空,夜风轻拂,扫过两人的发丝、衣角,纠葛缠绵。
洛景修口气故作轻松,道:“如今,我的身家底细可都被你知晓了。”
柳月影长舒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震荡,笑着调侃道:“是啊,怎么?要杀人灭口呀?”
洛景修笑了笑,笑声磁哑,胸膛微震,转头看向柳月影,一字一句道:“我想娶你,你愿意吗?”
山风吹过,将这句话清晰的吹入柳月影的耳中。
她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都窒住了。
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她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柳月影咽了口口水,尴尬的笑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阿修,你在开玩笑吧?时辰不早了,我……”
洛景修向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道:“我心悦你,我不信你感觉不到,你呢?对我可有一丝情意?”
柳月影舌头都打了结,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和离之身,已是残花败柳,你……”
“我不在乎!”
柳月影心慌意乱,挖空心思的寻借口,“我、我不能生养。”
洛景修无所谓的一笑,“洛氏一族都死绝了,早在抄家灭族那日起,洛氏就甭想传宗接代之事了。”
“可是我……”
“我已无父母双亲,自然不必你孝敬公婆,更无那些陈腐的烂规矩,你嫁入雪狼,便是这里的女主人,可为所欲为,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着。”
洛景修堵住柳月影的诸多借口,从未如此认真的凝视着她,郑重道:“我以鹿鸣山为聘,可换你一句愿意?”
她一步步的退,他便一步步的逼近,直逼得她后背撞到了树上,再也退无可退。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只觉得心口狂跳,马上要跳出喉咙了。
急速喘息,只觉得昏厥在即,柳月影缓了口气,稳了稳心绪,迎视着他的眼眸,轻声道:“阿修,相识以来,我很感激你,一直拿你当家人、当弟弟,我、我从未想过其他。你今日坦诚布公的同我说起过往,我犹感震撼与感动,亦是心疼你的。”
她垂下眼眸,咬了咬舌尖,狠心道:“你是顶好的儿郎,该寻个好姑娘,相伴一生,我们……不合适。”
说罢,再不敢多看他一眼,转身脚步仓惶的冲着山坡下跑去。
心跳得太快太猛,连柳月影自己都忽略了那抹渐渐升起的揪痛。
他站在山头,看着月色下那抹奔逃的小小身影,深邃的眸光逐渐黯淡,慢慢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痛。
圆月依旧静静高悬,看着世间百态,悲欢离合,柔柔的笼罩着男子孤寂落寞的身影,良久良久……
***
自那一夜过后,洛景修再未来过小院儿。
柳月影以为既已说明了,自己也拒绝了对方,日子便可如往昔一般安静的度过。
即便再相见,也不会如何,寻常相处便罢。
她日日如此自我麻痹,自我安慰。
可心头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烦闷沉郁,是骗不了自己的。
她时而有些走神,手上做着活计,也会不自觉地愣神,神思不知飘去了何处。
胃口不好,便归结于苦夏,神思不属,便埋怨天儿太热,如何都不肯承认内心真实的想法。
亦或者说,是在逃避。
其实,苏离川有句话没说错——柳月影不是个冒险的性子。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她一直信奉的教条。
多年经商,她始终坚信“小心驶得万年船”,也从不是冒进莽撞之人。
万事迈出第一步,她都会思前想后,思虑周全。
即便有风险,也会想好这风险是否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
冷静下来,平心而论,她对洛景修有感激,毕竟他曾一次又一次的救过她。
她对他亦有好感,那是种朦胧不清,似是雾里看花的怦然心动,伴随着莫名的熟悉,却因她的逃避,一次又一次被扼杀萌芽。
心悦吗?兴许有一点吧!可谈不上情深。
她曾同苏离川有过十余年相知相许的情意,到头来,还不是兰因絮果,走到了如今的境地?
谁又能保证人心不变,情深永存呢?
时长日久,一切都会被消磨殆尽,她曾经历过一回,又怎敢再来一回?
好似飞蛾扑火,前方是浓雾弥漫,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没有不顾一切,纵身一跃的勇气。
她在逃避,在退缩,却又控制不住的时不时想起山顶的那个夜晚,想起过往种种。
想起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想起月下他孤寂落寞的身影。
一幕幕时而进到她的梦里,搅得她吃不下、睡不着,竟是一日日消瘦。
丫头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夏蝉只知大当家近些时日不来了,也不知为何,春禾却观察出一丝不寻常,想劝又不知当如何开口。
如此纠结与拉扯间,这一日,小院儿竟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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