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本就不是什么大户出身,一时激愤便摆出了泼妇骂街那套架势。
柳月影岿然不动,抬眸慢慢看向一直坐在李氏身边沉默不语的苏离川,轻声道:“夫君怎么说?”
苏离川抬眸对上柳月影的眼神,只觉得心头一痛。
他是想平和的解决这件事,最好两厢里皆大欢喜,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没成想闹成这般。
柳月影的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还是柔和的、平淡的,一如往昔,即便被母亲谩骂,她也未见什么愧色与忐忑,只是一双明眸看着苏离川。
苏离川从那双眼中感受到了期许,多年相知相伴,她的眼神他看得懂。
她期望他身为一个男人,身为她的夫君,能说一句公道话。
苏离川内心纠结,眉心紧锁,不由得躲开了柳月影的凝视,轻声道:“此事……但凭母亲做主。”
母亲已经气成这副模样了,他不能不孝。
李氏的腰杆子立马挺直了,一拍桌案道:“此事我做主,星辰入府为平妻,择吉日迎娶!”
一双刻薄的眼死死瞪着柳月影,一字一句道:“这事我看谁敢反对,我就去知府衙门告她不孝!!”
柳月影一直看着苏离川,从他逃避她的眼神起,心就又往下沉了两分,比初初听闻这桩荒唐事时还要发沉。
自古孝之一字大于天,百善孝为先,一个人若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在外行走都是困难的。
前朝还有举孝廉,只要一个人的孝名传扬出去,便可被举荐入朝为官,不可谓不讽刺。
难道一个人孝顺了就能做一个为国为民、刚正不阿的好官吗?
那么为了博取功名利禄而做足了“孝”的表面功夫之人,又如何说呢?
可是,孝之一字当真压死人啊!
柳月影心头发堵,头一回觉得累,心累。
苏年和苏盛听着李氏的话,也觉得不妥的拧起了眉。
他们不在乎柳月影孝不孝的,可侯府长房长媳名声不好,到底是会牵连他们的。
前一阵子柳月影路遇山匪之事还没过去多久,如今若再被扣上个“不孝”的名头,这侯府的声誉还能有个好儿?
二房三房手中也都各有生意,不得不慎重考虑李氏的威胁。
苏年和苏盛对视一眼,要不就应了李氏?不就一个平妻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柳星辰一瞧就不是个好生养的,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生下来又未必一定是个男娃,即便是,也未必养得活啊!
至于柳月影的脸面、心中又是否委屈,二房三房才不在乎呢!
兄弟俩就在这须臾的对视中,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下倒是松快了些。
毕竟,长房不痛快,他们就痛快啊!
堂屋的气氛尴尬又压抑,人人的面色都不好看,唯有仍趴在柳林氏怀里抽泣的柳星辰心头稍安,她不是要让姐姐难堪,可婆母的话,身为儿媳总不能不听吧?
“我反对!”
正当气氛僵持着,李氏觉得胜券在握时,便听正房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略带沙哑,却威严十足的声音。
众人抬头,皆纷纷起身,连一向懒散的苏盛都不禁神色一凛,起身行礼装鹌鹑。
柳月影看向门口,便见孙嬷嬷扶着老太太慢慢的走了进来。
柳月影心头一疼,忙迈步过去扶着祖母。
老太太身子不好,竟撑着病体起身,还不是为了她?
方才一直心如止水的柳月影此刻却心酸得要命,是她无能,让祖母为她操心了。
李氏提着心抖着肝儿将老太太让到了堂屋的正座上,满面堆笑,嘘寒问暖道:“母亲怎么来了?您身子不好,眼下时气反复,您老要好生养着。”
老太太坐定,抬眼看了眼殷勤的李氏,淡淡道:“劳你挂心了。”
苏年和苏盛也忙上前问安。
“母亲近日可好些了?夜间睡得好吗?进得可香?”
“是啊,母亲,儿子挂心您的身子,前几日又寻郎中给您换了副补药。”
老太太扫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神色稍缓,道:“我很好,月儿照顾得很细致,汤药茶水,亲力亲为,柜上的孙郎中一直照料着,他的方子我也吃惯了,不必换了。”
苏年和苏盛一听这话茬儿,立马迎合道:“是,月娘最是妥帖了,向来伺候母亲勤谨,倒是儿子们懒怠了。”
“是啊是啊,孙郎中也是月娘招揽的,想必就是为母亲调理身子的,月娘啊,当真辛苦。”
老太太抬举着,他们哪敢说一声不好?
“既然知晓她辛苦,你们身为长辈更要体贴些,少给她惹事!”老太太面色忽然沉下来,严肃道:“星辰入府,只能为妾!”
李氏急了,忙道:“母亲,星辰怀孕了,这可是川哥儿的第一个孩子,咱们是侯府,子嗣为大,不若抬为平妻,生下便是嫡子了!”
李氏知道老太太一向看重柳月影,也不敢说什么她生不出的话了,只是强调柳星辰有孕,她就不信老太太会不看重子嗣。
老太太虽满面皱纹,一双眼眸却依旧凌厉,看向李氏,道:“子嗣是重要,可侯府的规矩也重要!”
她淡淡的扫了眼柳星辰,不轻不重道:“聘而为妻,奔而为妾,自荐枕席,不配为妻!”
一句话,说得柳星辰整张脸瞬间血色尽褪,一片煞白,转而涨红,愣怔当场,连哭都忘了。
柳月影垂下眼眸,泛起一抹悲凉的苦笑。
是啊,聘而为妻,奔而为妾。若不是自荐枕席,柳星辰怎么会上了苏离川的床呢?
苏离川在酒楼醉酒,而柳星辰养在深闺,两人是如何滚到一起去的?
柳月影不质问不深究不代表自己心里没数,有些事不能太清楚,容易伤着自己。
智者常云:难得糊涂。
其实并不是真的糊涂吧,而是有些真相太不堪,与其撕破脸皮的清楚,不如粉饰太平的糊涂。
李氏不甘心,“母亲……”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看谁敢有异议,我便去知府衙门告她不孝!”老太太压根不想再听李氏多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柳月影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祖母这是心疼她被婆母逼迫。
“七出之条中犯口舌,致使家宅不宁,也是可被夫家休弃的!”
老太太轻轻扫过李氏的脸,眼神如有实质一般,惊得李氏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瞬间煞白,差点栽倒在地。
二房三房此时定然不会违拗老太太分毫,甭说这样的事了,就是再大的事,他们也不敢拗老太太的意。
苏家三子虽庸碌无为,却都有一个好处,便是孝顺。
“好了,此事便如此,随便择个日子从后门抬进府便是了。”老太太一锤定音。
一个妾室是没资格走侯府大门的,无论哪一房纳妾都是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进来便罢了。
事已定,无人在意柳星辰如何羞愤不甘。
柳月影上前扶起老太太,柔声道:“祖母劳累了,月儿送您回去吧。”
老太太的脸色在面对柳月影时才挂上和蔼可亲,含笑道:“好,难得你今日出门晚,便陪我用点儿糕吧,也是老婆子我偏劳你了。”
“祖母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应该的。”
祖孙二人相携着离开了正房堂屋,柳月影连告退礼都懒得冲李氏行了。
可眼下谁也不敢怨怪柳月影失礼,没听老太太说吗,柳月影“今日出门晚”,为什么晚了?还不是这些破事不省心,耽误她了吗?
连老太太都偏劳了她,他们这些人还敢说废话吗?
苏年和苏盛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叹气着离开了正房。
来这一遭图什么这是?长房的事他们就不该掺和,你看,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吧?
孙氏唯唯诺诺的跟在苏年身后,自打被柳月影怼得肝儿疼,那是一句多余的废话再不敢说。
一向便知柳月影不是个软柿子,端看这些年她府里府外的手拿把掐便有数了,是她今日轻狂了,以为这点儿事便可压一压柳月影的气焰,殊不知她和李氏一样犯了蠢。
见众人都走了,柳林氏也实在是坐不住了。
老太太一番话如一记响亮的耳光,不只是扇得柳星辰目瞪口呆,更是打得柳林氏哑口无言。
同样是自己的女儿,柳星辰被娇惯得过了些。
她做了丑事,柳林氏首先想到的不是礼教规矩,却是她身子弱,怀了孩子能否受得住。
也是柳老爷早逝,家里没了主心骨,柳林氏越来越没了主意。
眼下被老太太“扇”了一巴掌,脸上挂不住,心里也有些后悔,同样都是她生的,怎么两个女儿会差这么多呢?
忙不迭带着哭哭啼啼的柳星辰告辞了。
无论堂屋里如何争吵,苏离川一直看着柳月影,奈何她再没给他一个眼神。
苏离川有些颓然,却没觉得自己当真做错了。
他总不能当众顶撞自己的母亲吧!局面已然如此,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月娘是他的发妻,就不能多多体谅他的难处吗?他也很愧疚很纠结啊!
苏离川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蔫头耷脑的回了自己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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