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川呆坐在雅阁中,看着柳月影施施然离去的背影,看着她站在马旁仰头冲马上的男子说话,看着男子弯腰将她捞上马背。
虽动作霸道又强势,可他却悉心的将她护在怀中;虽他一直冷着脸,可眼中依然藏着紧张。
看着他们同乘一骑,策马而去,带起烟尘滚滚,红尘万丈。
苏离川深吸一口气,深深的闭上了眼。
这些时日,大当家曾经对他说的话反复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回荡。
不只是关于柳月影的,还有关于他自己的。
楚王虽强,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有万里江山。
他不能一直如此颓丧堕落,月娘说他饱读圣贤书,不该辜负自己。
诚然如此,他要如她所言,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做个顶天立地的儿郎。
再回首时,望她欣慰,曾经她为之付出过真心的男子,是值得的!
金玉楼的二楼雅阁,从这里的窗边极目远眺,能看到朦胧的鹿鸣山。
鹿鸣山山头时不时地萦绕着皑皑浓雾,如幻境,似仙山。
他痴痴地望了许久,恰时,太阳冲破了云层,辐照大地,驱散了鹿鸣山头的雾。
雾散了,层峦叠嶂更显清晰壮阔,他恍惚觉得,散了的不止是这个清晨,也不止是这雾……
***
胡彪之前说,大婚事宜会同赵五爷商讨安排。
柳月影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俩老头儿加一起快要百岁的人了,竟会如此“不靠谱”。
胡彪办事从不含糊,开玩笑!鹿鸣山大当家迎娶夫人,岂能偷偷摸摸?
于他们而言,柳月影所说的低调行事便是偷偷摸摸。
胡彪依着礼,亲自带人登了柳家的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六礼样样不少。
只不过被柳林氏轰出来了而已。
胡彪蛮不在乎,找来城中最喜庆、嗓门最大的媒婆,就站在柳家门口,当街连唱带喝的将礼数周全,吆喝得人尽皆知,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渝州城。
鹿鸣山大当家要大婚了,迎娶的竟是和离之身的柳娘子,曾经承恩侯府的少夫人!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大当家要娶柳娘子呢!”
“真的假的啊?啧啧啧,柳娘子这是……怎地了?那可是山匪啊!”
“哎呦!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好似看到大当家打马过长街,怀里还抱着个女子呢!只不过马儿跑太快,我一错眼就没瞧清楚。”
“简直是自甘堕落啊自甘堕落!”
“说什么呢!雪狼做的好事还少啊?人家周大人都亲自赏赐牌匾呢!”
“那说到底还不是一窝山匪?也不是啥正经人家,柳娘子怎么想的?”
“先不说如何想的,柳娘子当初离开苏家可是什么都没带走啊,如今还能掏出嫁妆来吗?”
“啧啧啧,下堂妇还能如何呢?估计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嫁了山匪?”
“唉……这世道,女子也是难啊!”
***
婚期定在了金秋时节,这一日一早,柳月影便被春禾与夏蝉从被窝里挖了起来,睡眼惺忪的被摁着梳妆打扮。
柳月影昨夜紧张得半宿没睡着,感觉还没睡多久便被吵醒了,困得哈欠连天。
丫头们也都换上了喜庆的衣裙,春禾为柳月影绾发,笑着道:“姑娘醒醒神儿,一会儿大当家便来接亲了。”
夏蝉兴奋的忙里忙外,娇笑道:“姑娘昨夜没睡好吧?是紧张呢还是兴奋呢?”
柳月影又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道:“臭丫头,我看你嫁人时还贫不贫嘴!”
秋霜有些感慨道:“才唤了几个月的‘姑娘’,过了今夜又要唤一声‘夫人’了。”
冬雪整理着柳月影的嫁衣,细细的检查有没有何处不妥,闻言笑道:“只要姑娘过得好,奴婢宁愿唤一辈子‘夫人’。”
秋霜点了点头,是啊,唤“夫人”便是有夫家,于女子而言,终归是个依靠。
柳月影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丫头们,轻声道:“要你们陪我嫁入鹿鸣山,你们当真想好了?不用再想想了?”
之前她便问过这个问题,四个丫头想都没想皆点头应下。
姑娘去哪儿,她们便去哪儿。
春禾为柳月影点缀上发饰,笑着道:“奴婢们自小陪着姑娘长大,姑娘待我们亲如姐妹,当年陪姑娘嫁入苏家,这么多年一路走来,酸甜苦辣都陪着姑娘,如今姑娘要嫁入鹿鸣山,我们定然也是要一路相陪,姑娘莫想赶我们!”
柳月影垂眸一笑,抬手抚上春禾的手,加重力道的捏了捏。
春禾逗乐道:“再说了,夏蝉还惦记着人家柳公子呢,不随姑娘嫁入鹿鸣山,她又哪来的机会?”
闻言,夏蝉羞得直跺脚,叫嚷道:“哎呀!春禾坏死了!大喜的日子竟拿我寻开心!”
一屋子姑娘家都笑了,笑闹声传出了好远。
***
时辰差不多了,便听小院儿外远远的传来阵阵马蹄声。
不是寻常接亲的锣鼓唢呐,而是喧嚣的马蹄震天响。
夏蝉扒着门探头一瞧,笑道:“姑娘,大当家来了!”
冬雪忙不迭的抄起盖头,就要往柳月影头上盖,“快快,春禾给姑娘戴上凤冠、蒙上盖头,这还未到时辰吧?大当家好生心急!”
“咦?怎地没看到花轿呢?”夏蝉还在门口探头探脑,轻声嘀咕着。
正说着,便见洛景修推门进了小院儿,大踏步的直奔柳月影的主屋而来。
挺拔魁梧的身姿带着极致的压迫感,夏蝉愣愣的看着人到了眼前,竟一时忘了阻拦。
不自觉地呢喃道:“大当家今日好俊俏啊!”
柳月影闻言,回头抬眸,便见洛景修已进了房门。
今日,他未着寻常新郎官的一身红袍,而是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同他寻常的利落装扮有些类似,可细看下又不尽相同。
这身劲装的料子显然好很多,玄色之下有细细的云纹,领口、袖口和腰封处,用赤红的丝线绣着如意纹,为玄色平添了一抹喜庆精致。
长发利落的盘起,金冠束发,好一个俊俏的小生。
不似那些书生一般文弱儒雅,他的身上总带着一丝杀伐之气,骨子里难掩男儿血性,眼风扫过,自带桀骜,矜贵傲然。
柳月影看着他,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
若洛氏还在,若他安然在京都城长大,如这般意气风发,天人之姿的儿郎,定要引得多少闺中贵女们倾心相付。
洛景修的眼神始终落在柳月影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长发绾起,凤冠点缀,赤金流苏从前额垂下,虚虚的挡住了那双秋水剪瞳,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越是不甚清晰,越引得人想要撩起那流苏,看一眼真切的深情。
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深深的凝望着她。
虽脸上无甚起伏波澜,可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天知道,他追寻了多久,等待了多久,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她穿着嫁衣,嫁给他的这一天!
柳月影被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盯得有些不自在,喃喃道:“你、你怎地就这般冲进来了?我还未遮盖头,这样不好……”
洛景修勾唇一笑,轻声道:“今日不遮盖头。”
柳月影愣了愣,抬头看向他,不遮盖头?什么意思?
夏蝉急吼吼的问道:“大当家,怎么没见花轿呢?”
洛景修笑了笑,“要那起子俗气之物作甚?”
他看向柳月影,柔声道:“月儿嫁我,我定要给你一场不一样的大婚。”
洛景修伸手将柳月影拉起来,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嫁衣。
那是冬雪的手艺,一向精湛。
柳月影的女红绣个被套还好,嫁衣这等精细庄重的活儿,冬雪是打死也不让她上手。
这身嫁衣算是中规中矩的模样,无甚铺张与奢华。
大红的锦缎上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样,因顾及着去往鹿鸣山的山道不好走,即便是花轿抬着也不方便,是以冬雪未设计太长的拖尾,只裙摆虚虚曳地。
广袖轻摇,襦裙裹胸,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引人遐思。
洛景修贪恋的看着,如何都看不够一般。
柳月影被看得羞涩,轻声问道:“不好看吗?”
“怎会?月儿今日真美!”他握紧她戴着蓝宝戒指的那只手,道:“走!”
说罢,便带着柳月影踏出了房门。
方才在屋中,她只听闻那震天响的马蹄声,出了门才看清小院儿外这一支马队少说得有几十号人。
一匹匹高头骏马的胸前皆挂着大红绸花,喜气洋洋。
儿郎们精神抖擞的端坐马上,看到柳月影,齐齐拱手,朗声道:“鹿鸣山雪狼恭迎夫人!!”
齐声恭迎震荡山谷,响彻云霄,在山间声声回荡,久久不息。
柳月影被惊得呼吸一窒,心“噗通噗通”狂跳。
洛景修笑了笑,环住她的腰肢,利落的翻身上马。
黝黑的骏马打着响鼻,很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柳月影坐在洛景修的身前,不安的挪了挪,问道:“不坐花轿,骑马上山吗?”
洛景修轻笑出声,伸手环住她的纤腰,将她更紧的揽入怀中。
他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娇嫩的耳廓,哑声道:“不,我们去城里!”
说罢,打马扬鞭,骏马嘶鸣一声,蹿出了小院儿的院门。
身后几十匹骏马齐齐扬起马蹄,震天响的马蹄声带着雄浑之气,浩浩荡荡的冲着渝州城而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