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日子简直蜜里调油,用夏蝉的话说就是:“大当家看夫人的眼神都要拉丝了,甜得齁人!”
洛景修就差把柳月影绑到裤腰带上了,走到哪里都要粘着,可谓“日出而做,日落再做”!
这日,洛景修陪着柳月影去看齐绾。
玄贞离群索居,远离了主寨,守着齐绾的坟墓建了一处小小的竹屋。
他虽已还俗,却依旧保持着从小到大的习惯,粗茶淡饭,打坐诵经。
闲时莳花弄草,弹琴抚乐,同齐绾说着家长里短。
走了不短的一段山路,绕过一处山头,柳月影便远远瞧见了齐绾的那座坟。
实在是无法忽略。
山中一座孤坟,竟是花团锦簇,引得彩蝶翻飞,不见丝毫寥落。
坟墓被打理得很干净,不远处便有一处小院儿,简朴至极的竹屋,同那座美轮美奂的坟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玄贞正立在坟前为百花浇水,抬眸便见洛景修同柳月影相携而来。
他放下手中的瓢,双手合十,冲柳月影行了一礼。
柳月影打量着玄贞,她只见过他一回,可谓印象深刻。
清秀俊朗的小生,剑眉星目,高大挺拔,身上时常沾染梵香点点,自带一抹让人心安的力量。
齐绾会倾心于他,柳月影其实可以理解。
如今的玄贞续了发,可能因着自小便剃度了不习惯,头发长长一点点便想修剪,是以这么久了,他的发顶仍只有一层短短的青黑。
依旧一身灰白色的布衣,未系腰带,似僧袍又不像,手中常握着一串佛珠。
清朗的眉眼染上了一抹沉静与释然。
玄贞邀洛景修与柳月影于院中落座,侍奉上了茶水。
柳月影抿了口竹杯中的热茶,一抹苦涩荡于舌尖。
她心头叹息,独守孤坟,生活清贫,连这日日入口的茶水都是苦丁茶,是否舌尖的苦能冲淡心中的痛?
玄贞看着柳月影,一撩衣袍便端然跪地,冲着她正经叩拜一礼,“玄贞多谢夫人往年对绾儿的照顾,在她蒙受非议时,还亲自下大牢去探望她,并求了大当家为她争取一线生机。大当家更是仁慈,给了我这个罪人一处容身之所,玄贞万分感激,无以言表,余生会日夜为二位诵经祝祷,祈求上苍保佑二位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柳月影受之有愧,忙虚扶了一下玄贞,温言道:“起来吧!我没为齐绾做过什么,实在受不得你这一礼,以后若不打扰,我会经常来探望她的。”
玄贞慢悠悠起身,含笑点头应道:“绾儿会很高兴夫人前来的。”
这处小院儿与其说是清幽,不如说是冷僻,玄贞独处惯了,话都很少。
洛景修也只是问询了几句他的日常生活,是否有什么难处,若有所需,尽管去主寨寻胡彪。
两人稍坐几许,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很远,柳月影驻足回眸,深深的望向齐绾的那座坟。
落英缤纷中,那座坟墓修建得极好,想来她交给玄贞的银子,都被他花在了建坟之上。
此后经年,偶有人路过此地,都能看到一位似僧非僧的男子,痴痴地弹奏一曲,痴痴地自言自语,痴痴地跪坐坟前,可他的脸上总带着安然又满足的笑意。
柳月影内心轻叹,也许,曾经他当真不知如何才能“不负如来不负卿”,待等懂得时,却已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
洛景修拉着柳月影的小手,慢慢地走在回程的山道上。
两人都未出声言语,只彼此沉默着。
他们都在默契的消化着玄贞与齐绾带来的遗憾,旁人的遗憾许是能让活着的人更加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
倏然,小九如风的身影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面带焦急,大声道:“大当家,不好了,芷岚悬梁自尽了!”
洛景修面色一沉,眼眸瞬间凌厉,松开柳月影的手便冲着主寨奔去。
小九随之飞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柳月影一时还未回过神来,愣怔了几许,方才被他紧紧攥于掌心的手,还留有余温,此刻冷风吹过,竟是更凉了几分。
此处已离主寨不远,她想了想,迈步也跟了过去。
***
来到一处不大的小竹屋,见屋中已是挤满了人。
柳月影站在门口向内瞧了一眼,只见老丁头扶着一女子的肩膀,将她平放在地上。
洛景修坐在一旁的座椅中,满面冷沉,浓眉紧拧,那双如狼一般的眼眸中有恼怒,也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烦躁与紧张。
老丁头探了探那女子的颈脉,冲小九道:“去,把刘婶家那只五彩大公鸡抱来,回头我赔她一只。”
“好嘞!”小九拔腿就跑。
老丁头翻出药箱中的艾草,取了两颗黄豆大小,褪了女子的鞋袜,将艾草点燃,灸其涌泉穴。
娇十三娘软弱无骨的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环胸,垂眸看着地上的女子,不屑道:“她这又闹什么幺蛾子?大当家新婚燕尔,她就这么给人添堵的?”
老丁头抬头觑了眼娇十三娘,道:“少说两句,来帮我摸摸,看芷岚的胸口热不热?”
娇十三娘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嘴上不客气道:“老丁头自己摸呗!我看她定然愿意让老爷们儿摸摸!”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乖乖的蹲下身,扯了把女子的领口,将手探了进去,挑眉道:“热的,死不了!”
恰时,小九抱着只五彩大公鸡跑了回来,“老丁头,给!大公鸡!”
老丁头从药箱中翻找出一柄小刀,手起刀落,干脆麻利,一刀豁开了大公鸡的腹部。
鸡血瞬间喷洒而出,溅得到处都是。
老丁头神情自若,一把掏出鸡的内脏,和着鸡血,一并糊在了女子的脖颈上。
公鸡血至刚至阳的温度可活通被堵死的血液,从而让悬梁者缓过一口气。
果然,女子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眉眼含羞带怯,泫然欲泣,环顾四周,视线终是凝在了洛景修的身上。
此女子长得柔弱又娇小,柔婉端丽的一张脸,此刻浑身沾满了鸡血,衬得脸色更加煞白,我见犹怜中带着惨烈。
娇十三娘站起身,拍了拍沾染上公鸡血的手,嫌弃道:“以后要死死远一点,别死寨子里,晦气得很!”
老丁头的眼中亦有烦躁,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冲娇十三娘道:“好了,十三娘,少说两句吧!前几日,你家抱鸡崽子了?送老头子一只,我去还给刘婶。”
娇十三娘秀眉一拧,不满道:“你杀鸡救人,让我赔鸡崽子!?你当老娘不会算账啊!”
老丁头嘿嘿一笑,看了眼地上的女子,见她仍一双泪眼直勾勾的盯着洛景修。
老丁头不动声色的将她扶起身,语重心长道:“芷岚啊,生命只有一回,不能回回都拿来玩笑,总有那么一次老头子我救不及,便是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名叫芷岚的女子似是听不到旁人的话,只一心看着洛景修,哽咽道:“阿修,你当真大婚了吗?”
柳月影闻言,挑了挑眉梢,叫这么亲切?
洛景修眉心拧成了结,看着芷岚,唇角紧抿,眼中情绪翻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月影看着屋中众人,忽然觉得,她并不了解洛景修,除了知晓他的身家背景,其余的可谓一无所知。
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也不知他同寨中人的过往。
这种融入不了的陌生感令她很不舒服。
恰时,胡彪一回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外的柳月影。
他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忙迈步到门口,低声道:“夫人,我先送你回去。”
众人闻声,忙看向门口,诸多视线落在柳月影的身上,有的震惊,有的意外,似是谁都没想到她会站在门口,看了个全程。
洛景修也听到了胡彪的话,忙抬头望向门口。
同柳月影的视线相撞,他的眼中有些紧张与急切。
柳月影只淡淡的看了眼房中众人,冲胡彪笑了笑,道:“好。”
说罢,便在胡彪的陪同下离开了这间寻常的竹屋。
***
从主寨回小竹楼的路上,胡彪背着手,陪着柳月影慢慢走。
他沉吟思量,良久方道:“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大当家心中只你一人。”
柳月影抿了抿唇,轻声问道:“那位……芷岚是何人?”
胡彪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夫人想必已知晓阿修的真实身份了吧?”
提起过往,胡彪不自觉地改了亲昵的称呼。
柳月影点了点头,她自然已知晓他的身份。
“当年,阿修小小年纪在那极北之地流放,一待便是八年,是我同另一位小兄弟护着他逃出来的。一路逃回京都,又一路逃到了渝州城。当时,雪狼只是我们脑海中的一个想法、一个雏形,我们于无数次绝境中幻想着如今这般安稳的日子。”
胡彪放眼望向眼前的主寨,微眯眼眸,似是沉入了回忆,“阿修背负着阖族上下的血海深仇,那三百多条冤魂日夜在耳畔哭泣,折磨着他的灵魂。谁人都有年少轻狂、冲动易怒的时候,方回到京都城,阿修便迫不及待的计划暗杀贺璋。结果当然是失败了,贺璋派兵追杀我们,逃亡的路上,那位同行的小兄弟为救阿修而死,他,便是雪狼的三当家——云畅!”
胡彪沉叹一口气,眼中带着沉痛,“雪狼正式挂起旌旗的那一日,阿修特意空出了三当家的位子给云畅。他只比阿修年长两岁,死时才刚满十六。云畅临死前说自己在家乡有一未过门的妻子,一直在等他回去,如何都放不下,阿修答应了云畅帮他照顾此女子,云畅这才咽了气。”
柳月影了然点头道:“此女子便是芷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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