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暴君与他的“祸国妖妃”

那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空旷冰冷的宫殿里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玩物?”

萧绝冰封般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半分。但沈厌伏在榻上,敏锐地捕捉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在极其短暂的瞬间,凝滞了千分之一息。如同高速运转的杀戮机器,因一个意料之外的逻辑悖论,产生了微不可查的卡顿。

空气仿佛被抽得更空了。分列两侧的黑甲士兵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屏住。小福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缩成一团,恨不得钻入地缝。

“一介玩物……”萧绝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更冷,更沉,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落:

“便能惑得陈昶这等昏聩之徒神魂颠倒,弃江山如敝履,置万民于水火?”

他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战靴踩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在沈厌残破的躯体上。

“便能构陷忠良,使栋梁折戟,朝堂倾颓?”

又一步。

“便能穷奢极欲,耗尽国库民脂,引得饿殍遍野,烽烟四起?”

第三步落下,他已站在榻前五步之内。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他身上凛冽的寒铁与霜雪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锁死在沈厌低垂的、沾满泪水和污浊的脸上,试图从那极致的脆弱和恐惧中,剥离出一丝伪装或狡辩的痕迹。

【警告:目标杀意值持续高位。OOC行为将触发强制惩罚。】0068冰冷的提示在意识中划过。

沈厌的身体在巨大的压力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肋下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温热的液体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更深的暗红。额角的冷汗混杂着泪水,狼狈地滑落。

“陛……陛下……”他艰难地抬起一点头,视线依旧不敢与萧绝对视,只虚虚落在那染血的甲叶边缘,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被碾入尘埃的卑微与绝望,“妾身……身不由己……”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更多的血沫,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剥光了鳞片的鱼,徒劳地在砧板上挣扎。

“陈昶……他……”沈厌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光是提起那个名字就让他肝胆俱裂:

“他要什么……妾身……岂敢不从?忠良……忠良们……”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悸:

“他们……他们要杀妾身……要清君侧……妾身……只想活命……”

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冲开污迹,留下几道清浅的痕。他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又无力地垂下,指尖抠进冰冷的锦褥。

“至于……奢靡……”

他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陛下……您看看这里……看看妾身……像是……享过福的吗?”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周围狼藉破败、血迹斑斑的宫殿,又落回自己染满血污、狼狈不堪的身上。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颤抖,都精准地踩在“虞晚”贪生怕死、推卸责任、试图以弱态博取同情的人设框架内。

然而,就在他诉说“只想活命”时,那涣散惊悸的眼神深处,一丝极淡、极快、如同错觉般的茫然掠过——仿佛在问:仅仅是为了活命吗?仅仅是这样吗?

萧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沈厌的表演堪称完美,一个在强权下无力挣扎、被恐惧彻底支配、试图用眼泪和卑微姿态苟延残喘的玩物形象跃然眼前。

这符合他对虞晚的所有认知,也符合城破后一个妖妃应有的末路。

但,那一句“妾身……身不由己”,和此刻眼神深处那转瞬即逝的、连恐惧都无法完全覆盖的茫然,却像一根极其细微的刺,扎进了萧绝对“虞晚”那早已盖棺定论的印象里。

身不由己?一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昏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妖妃,谈何身不由己?那茫然,又是什么?

“活命?”

萧绝的声音里淬着冰渣,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可知,城外堆积的尸骸,有多少人,连求活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沈厌的皮囊,直视内里的灵魂:“你的命,是命。南陈万千黎庶的命,便不是命?”

沈厌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又被更剧烈的咳嗽淹没。他痛苦地蜷缩着,大口喘息,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濒死的灰败,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

“妾身……知罪……”

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气若游丝,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认罪了。在绝对的强权和死亡的威胁下,在萧绝那带着尸山血海重量的诘问面前,“虞晚”似乎终于崩溃,选择了屈服。

但就在他吐出“知罪”二字的同时,他那双被泪水洗过、湿漉漉的眸子,在痛苦闭上的前一刻,极其短暂地、毫无焦点地掠过了宫殿高耸的、绘着藻井的穹顶。

那里,一只小小的、几乎被灰尘覆盖的蜘蛛,正悬在一张残破的网上,在寒风中徒劳地挣扎着。

那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萧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认罪了?在他抛出那致命的诘问之后?这个贪生怕死、巧言令色的妖妃,竟然没有继续哭诉求饶,而是……认罪了?还有那个眼神……

“知罪?”

萧绝的声音冷得像冰原上的风,“你的罪,岂是‘知’字可抵?陈昶昏聩,固然该死。但若无你在侧,推波助澜,南陈何至于此速亡?万民何至于此涂炭?”

他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曾执掌千军万马、也收割过无数性命的手。没有指向沈厌,只是随意地落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姿态。

但这个动作,却让殿内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幕布,轰然笼罩在沈厌头顶。

小福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呜咽,彻底晕死过去。

【警告!目标执行杀意概率激增至89%!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0068的电子音带上了急促的韵律。

沈厌的身体在死亡的阴影下绷紧到了极致,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绝那锁定自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咽喉。恐惧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

沈厌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他整个身体痛苦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骇人的潮红,随即又褪成死灰。

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发黑、带着内脏碎块的血,喷溅在冰冷的地砖上,刺目惊心。

喷出这口血后,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只有胸脯还在微弱地起伏,眼睫无力地颤动了几下,彻底失去了意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只剩下毫无生气的惨白和濒死的灰败,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所有的表演,所有的钩子,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货真价实的濒死状态所取代。

萧绝抬起的手,停在剑柄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气息奄奄、彻底昏死过去的沈厌,眉头锁得更紧。

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囚徒?

这与他预想中诛杀“祸国妖妃”的场景相去甚远。

那喷溅在地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刺目地提醒着他,这个“妖妃”的身体状况,比看上去的还要糟糕得多。是重伤不治?还是……吓破了胆?

他想起沈厌昏迷前那个掠向穹顶的、毫无焦点的眼神。那里有什么?藻井?灰尘?还是……那只在寒风中飘荡的残破蛛网?

“来人。”萧绝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情绪。

一名黑甲将领无声地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陛下!”

“传太医。”萧绝的目光依旧落在沈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吊住他的命。别让他死得……太容易。”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余韵。

“是!”将领领命,迅速起身出去安排。

萧绝又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转身。玄黑的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看好他。”丢下冰冷的三个字,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血腥与衰败气息的囚笼。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殿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寒风偶尔从缝隙钻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那具仿佛已经死去的“躯体”,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深海中濒死的鱼,最后的挣扎。

沈厌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

0068的警报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生命体征临界……脏器受损严重……强制修复启动……能量不足……优先维持基础代谢……】

他能感觉到有人粗暴地撬开他的嘴,灌下苦涩的药汁。能感觉到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但这些感觉都遥远而模糊。

在意识的深渊里,只有那张残破的、在寒风中飘摇的蛛网,无比清晰地映现着。蛛网的中心,是空的。

而他,正悬在深渊之上,脚下只有一根细若游丝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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