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握紧腰侧的长剑剑柄，沉步走上前。

穿巷而过的冷风被狭窄地形赋予更加强劲的风力，风的形态变成铺天盖地的网抑或薄纱，它推拒莱斯前进的身形，只是徒劳。

迎着送香的冷风，他的脚步不紧不慢，来到她的身前。

路茜含泪望着他，眼中含着的泪宛若薄薄的水幕——她看他，眼中倒映他的影子。

“莱斯队长，是吗？我听神父说过你。”

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滴，小声补充道：“就是在昨日，神父说您智慧英勇，是调查失踪之事最适合的人选。”

她的视线从他身上移走，看向他身后零星的神使，小心翼翼地说：“是在我打扰你搜查了吗？”

莱斯紧促的眉头从她的出现就没有松开过。抿直的唇线，严肃的神情，让路茜心中忐忑。

他盯着她片刻，再上下审视她一遍，依旧没有说话。

路茜只得抱紧手臂，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后颈停留片刻，然后便移开了。

至于看向哪里，她并不清楚。可是她能感受到，敏锐地感受到——他对她的不一样。

女人对于觊觎自己的男人有着浑然天成的敏锐，即使他在克制。

“露西小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茜颤抖着左手扣上右手手腕，握紧，低眸垂泪说：“今日我和神父一起来教堂祷告，但是我的手链不见了。我和我的女仆莱尔西寻找的时候走散了。”

莱斯的视线划过她沾灰的脸颊，扫过她空荡荡但还有宝石压痕的手，落到她手上的血痕。

他突然单膝跪地，行了骑士礼，说：“冒犯了。”

随即他解下绑住长发的发带，执起路茜的手，缠上去。

绸缎接触伤口，细密的痒意和刺痛，她忍不住“嘶”了几声。

他做事一板一眼，手臂动作期间，低垂的头丝毫未动，视线直直落在她纤细的手上，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巷口外兀然传来莱尔斯的呼唤——“小姐，你在哪里啊？”

路茜眼神一亮，回道：“我在这！莱尔西，我在这！”

可惜她的声音偏细，平常被规训得说话轻声细语，现下大喊都没有穿透力。

她喊了几声，一直没有回应。

四下无人，神使都不知道跑哪里了，只剩下她和他。她向莱斯投去求助的眼神。

莱斯把发带缠好，接受了她的视线，嘴巴张合，又闭上。

他的衣裳干净板正，和斐尔一个风格，不愧是耀日神殿带出来的人，都是守正含蓄。他恐怕平常也很少扯着嗓子在居民区大喊。

他转开了视线，别过的头却将他泛红的耳廓露了出来。

“这里！”

浑厚的男声一下被莱尔西接收。她很快赶了过来，手里护着紫水晶手链。

“小姐，我找到了，在净手池附近。”

拿出的紫水晶手链上还有未干透的水痕，散发出莱斯最为熟悉的耀日神的力量。他心骤然一松，路茜小姐的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巧合。

还不等提心吊胆的莱尔西高兴，她就看清路茜身上的狼狈。

她立刻从怀里拿出手帕，挤到路茜身前擦拭路茜脸上的灰痕，怜惜说：“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莱斯见状默默退开。

路茜惊喜地接过手链摇摇头说：“我没事，找回来就好。”

“这么久了，神父祷告完毕了吗？”

莱尔西摇摇头。

此时，从小巷跑出一位神使，他对莱斯行礼后说：“莱斯队长，前方发现一处地洞。”

“里面还发现居民所说的恶臭物！”

莱斯端正身形，精气凛然，立刻动身前去调查。

教堂内，三时过去，斐尔方才从祷告中抽离。

他从晶石上起身，却在站定时还是忍不住踉跄一下。他稳住身形，止住两旁想要上前搀扶的神使。

腿间的刺痛清醒地提示他世间苦难的煎熬。

他问：“莱斯队长调查如何了？”

神使回答：“这半日来还没有什么消息。”

他长出一口气，内心宛若被巨石压住，方才因为祷告而抽离的沉重心情又再次席卷而来。

“带我去忏悔室吧。”他说。

他早已习惯，双腿的痛楚很快就被屏蔽。

神使簇拥中，他向忏悔室走去。

刚进门，就扑上来一女子。

两侧神使连忙拦下。

“求神父救救我！”

加沙泪流满面，被神使臂膀挡住将要上前的步伐。

“神父繁忙。如有请求，请到忏悔室排队。”神使边说，就要拉走加沙。

加沙拼命摇头，查尔斯少爷已经知道她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不会放过她的。

神父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一定不能被拉走。

“不不，神父，我知道失踪之事的消息。”

斐尔手一抬，两侧神使退下。

他闻到蔷薇花的味道，走上前问：“你是罗曼世家的家仆？”

加沙瘫倒在地，双手撑住身子，点头说：“我是罗曼世家的园丁加沙，负责蔷薇花田的打理。”

四周前来忏悔的民众被吸引，无聊的人们平常很少能窥探贵族家的秘辛，今日千载难逢，一听见就走不动道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神父颔首，说：“跟我来。”

加沙深吸一口气，笑容绽放在满是泪痕的脸上，亦步亦趋地跟在神父身后进入忏悔室。

“你说你知道失踪之事的消息？”

加沙跪在地上，前方的石壁立着一座小神像。

斐尔一袭黑灰神袍伫立在她身前，明明语气温和，却带有压迫感；明明他蒙住双眼，她却感到无所遁形。

加沙说：“是的。我打理杂草时在罗曼世家的蔷薇花田发现了我姐姐德索尼亚尸体。蔷薇花田是查尔斯少爷给露西小姐的礼物，就在西阁附近。”

“我怀疑失踪之事就和查尔斯少爷有关，公爵也是帮凶！”

“这是我姐姐的手绳，也是因它我才发现异常。”

她拿出红绳，交给神父。

斐尔未言，他心中已信了三分，神给他的提示也与加沙所说对得上。

加沙语气焦急而伤心：“今日查尔斯少爷的家卫来抓我，我就知道我逃不过了！若不是露西小姐的女仆莱尔西救下我，我早就死了！”

“我是家仆，我现在所说的都是背主的事，我知道即使是神也无法宽宥我的背叛。”

她哭出声：“可是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不能再沉默了。”

“神父，只有你能救我们。”

她说着，用满是祈求的眼神望向神父。

斐尔反问：“尸体在什么位置？你还有什么消息？”

加沙满脸纠结，最后干脆一闭眼说：“查尔斯少爷有问题，听服侍他的家侍说每次月圆之夜都不允许进入西阁。不知道是不是谣言——他们说莱尔斯少爷是怪物。”

斐尔沉默，他想不到罗曼世家竟然有这么多问题。此时，他很想再次请神，可惜这门秘术每月只能用一次，现下他已然没有机会。

忏悔室外民众还排着长队。

此时，门外传来莱斯的声音。

“神父，力索大街有发现。”

斐尔跟着莱斯来到小巷。

刚进去，就闻到一阵刺鼻臭味。

小巷靠墙地上，堆放着一滩滩深黑粘稠物。

“神父。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旁边刚刚举报的男女掐鼻子，皱脸说：“神使大人，这肯定是那伙人干的！失踪的事可和我们没有关系！”

“耀日神再上，请重还我们的清白。”

莱斯报告道：“前方有一处地洞，已经探查过。里面有人活动的痕迹，墙壁干裂，想必里面用了温度极高的火。”

“我们去时，温度还未降下来，大概是刚走，我已经派人追查。”

斐尔紧皱眉头，将加沙的事说给莱斯听。

两个事件，两伙人，究竟哪一波才是罪魁祸首？

“神父，您是怎么想？”莱斯问道。

神父摇头：“我现在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现在能做的就是两边都不放过。”

“威廉公爵那边先按照加沙提供的位置秘密搜查蔷薇花田，看是否有尸骨。而这边先加大力度追查，并搞清楚这摊...到底是什么东西。”

莱斯右手握拳按上左胸，颔首道：“是。”

繁忙街道的人群逐渐稀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教堂前，罗曼世家马车停靠处，路茜坐在马车内休憩。

突然，马车窗沿被敲响，路茜猛然惊醒。

她以为神父终于忏悔完毕，惊喜地拉开纱帘。

马车外，站着莱斯。

“莱斯队长，没有休息吗？”路茜温柔地问。

她打量他。他长发披散，英俊脸庞藏不住的疲惫，却仍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站得笔直。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抬起右手递给她一个水晶瓶。

紫色水晶瓶被他宽大的手掌心衬托得娇小。

“这是？”路茜柔和的眼眸望向他。

他低头没有看她，说：“药。”

她手撑在窗沿处，闻言，弯了眼角。

“不愧是温柔细心的莱斯队长。谢谢你。”路茜微微探出窗口，素手拿起水晶瓶。

他手掌毫无保留的摊开，是最稳当的白玉盘，薄茧在关节处，那是常年握剑的象征。

她的手也被衬托得娇小。拿起水晶瓶时，纤细手腕上空挂的紫水晶串晃悠悠的，击奏清碎的声音。

他的手陡然抖了一下，在路茜刚拿起之时便迅速收回。

“上药就会好。”他说。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还站在外面。

她不解地盯着他，

他又伸出手，说：“发带。”

原来是想拿回发带。

路茜忍不住勾起唇角，从车厢里拿起沾血的发带，握在手里却不给他。

“莱斯队长，这发带上还有血，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莱斯沉默，抬眼望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她却感受到了失望。

她看向他披散后稍显凌乱的长发，但手中的发带确实递不出手。

她解开自己的发带给她。

“我的给你吧。”

他盯着发带，微风还再送清香，另外一只手在背后空握。

“好。”

这时，斐尔从教堂走出。

又是黄昏之时，冷气渐起，斐尔走了过来。

“莱斯队长，你怎么在这里？”

恢复日更[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