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湛海市,索菲亚大教堂。
池忱认真地拉着小提琴,悠扬的琴声舒缓,比起迟言允的诸多捧场,青年的歌声听上去寂寞而萧索,比起冬日的落叶更为荒凉。
一曲毕。
池忱收起小提琴,他面露郁色,脸上有巴掌的红痕。
池忱晚上出门,给他父亲上香同时打算去乐队演奏的时候,于思彤一个大耳光扇在池忱的脸上,骂他不思进取,不懂上进,只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
……或许,母亲并不爱他吧。
只爱那个死去的哥哥。
池忱眼睛胀胀的。
随即,池忱转头,便听见一阵鼓掌的声音。
游行的声线恍若天籁,他笑着说:“弹得不错,就是没人听。”
一边叫好,一边嘲讽。
池忱知道自己误会了游行,他也懒得再去争辩些什么,老实说,他有点累。
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大监察官,如果不是母亲逼迫他一定要比游姝过得好,又或者是自己维持自己的清醒,那么一切都不同了。
游行死后,他也没安宁多少。
笑完了,他还是活成一个可笑的黑色喜剧。
池忱似乎是想开了点儿,脸红肿热痛,他收敛起了往日的姿态,笑问:“好听吗?”
游行点头:“我很喜欢,刚入职你弹的曲子……我还记得,是叫秋日颂?”
池忱笑了下,“这是我父亲给我写的曲子,只可惜我父亲去世得早,不然我肯定会拉得更好听。”
池田是小提琴兼作曲家,在池忱六岁的时候,他跟于思彤离婚,本欲带走池忱,奈何不是亲生的。
游行见他提起父亲,垂眸,又看向远处的天使雕像,洁白的翅膀上溜着一圈金光。
“这里,是我父亲向我妈妈求婚的地方……”游行像是悟到什么,“好像你爸还是我爸妈婚礼的演奏家吧……我听过这首曲子。”
或许是头一回提及了父母,池忱看向游行,“有印象……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件事。”
游行摇头,“怎么不继续上音乐学院?”
他看到了池忱脸上的巴掌印,虽然过去池忱嘲讽自己那刻的确嚣张,可他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游行感觉自己不该狭隘,但他的确,已经磨掉了所有……关于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能是受到了一点感染。
那微不足道,没拯救到父母的记忆里。
游行终于想起了一点事,他一直不断不断拒绝回想过去后……
爸爸希望他,过得开心。
妈妈希望他,也过得开心。
池忱看他垂眸,便问:“还要听吗?”
游行脸上的神情沉静下来,没说什么,他转头看向屋外的绿林荫。
他以为自己不能忘记父母,但是唯有在熟悉的地方才会想起。
是因为,最近被人爱着的关系吗?
游行心想,自己应该赎罪,天使什么的也不会原谅他……
可天使冲着他露出慈善的微笑,池忱的小提琴音拉得仍然动人心弦。
游行道:“好可惜,你如果去到音乐学院,或许现在站在舞台上的人是你吧……”
池忱跟迟言允关系好就是因为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真的羡慕他,没天赋,还能有这么多人捧场……我妈妈都恨不得把我的琴砸了,终归是我的不幸,可我也幸运,至少,我是我自己的观众。”
池忱笑了,“现在有第二个了。”
游行:“……”
“游行……”
“嗯。”
“很抱歉。”
“……”
“这首曲子,当我赔给你的。”池忱手机铃声响起,他对游行打了个招呼,又转头道:“我朋友找我去音乐会了,得先走。”
两个人过去其实有龃龉。
游行自认为不是那么大方的人。
他很极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因为死就死,死了反正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他,真的好想自己的父母。
游行心绪翻涌,薄丘说他是个固执的人。
地狱城的少年时代,父母都已死去。
只剩他。
如今人间一遭,为何又如此?
舒夏洛说游行是天使。
游行每每想到就觉得这是惩罚。
他难以掌控这股情绪。
游行拿出手机,忽然想给舒遇打个电话……
那头接通,游行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的心虚,“我要吃排骨。”
舒遇搁急诊室加班,这会儿忙到飞起。
游行听到他手忙脚乱的声音,突然就把电话挂了。
舒遇:“……”
“……?”
他是该说游行的嘴硬呢,还是该说游行的嘴硬呢?!
舒遇很烦这狗崽子,打不听,像是倔牛。
可他知道游行是为了救父母才会那样,舒遇心中是千百倍的愧疚。
过了会儿洛九夜来了,他摘下口罩说:“舒大哥,急诊科有个割腕自杀的病人,你去看看?疏导一下他心理?他不让治啊……”
舒遇无奈,他是心理科的,可最近人手不够,只好被迫上工。
他一边走一边跟洛九夜道:“岑然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游行没添麻烦吧?”
“一般般吧,”洛九夜说:“我打算再等几天,我听阿倾说我死了的妈妈也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得瞒着我叔叔去找下他……”
“出国也还可以。”
“没钱啊……岑为跟薄沨那小子又混上了,你说,我还能出国吗?”
他们聊得挺开心。
等到舒遇去到急诊室疏导心理病人,洛九夜则是接到岑为电话说要回家给辅导英语,舒遇点头说我一个人去处理就好,紧接着,舒寒云作为急诊科大主任看向自己侄子,问道:“你跟那个岑为混得熟?”
舒遇多少对舒寒云有点忌惮。
陈寂白也稍微提醒了他一下,舒遇告诉舒寒云:“叔叔,若要人不知,除非几莫为。”
舒遇意指舒寒云谋害岑为父亲,保不准是这个人暗中加害。
但是碍于叔侄情分,舒遇不好说。
舒寒云开玩笑说:“死了个人,至于吗?”
舒遇心冷了,“那我妈妈呢?”
舒寒云有意无意,只好说:“那是你妈妈活该。”
舒遇额头青筋暴起,他撸起袖子怒道:“你!”
舒寒云甩到外科手套,他走到门口时警告舒遇,“屋外都是陈晔开的人,大侄子,你也不想觉醒天赋计划的事情暴露出去吧,你说这个时候,你亲叔叔游溯会不会对你动手?”
“我好歹名义上是你的舅舅,可游溯继任联合署署长以来,污染者没有不死的。”舒寒云又笑,“你乖乖听我的话,好好的别做傻事,我或许可以放过你。”
舒遇没成想舒寒云变脸这么快,那些他替他还的债,都是被骗了?!
他骨节攥动响声极大,但是也不敢像之前对游行那般脾气大。
舒遇最需要冷静。
他道歉:“对不起,叔叔。”
舒寒云笑,“这才听话,去救人吧。”
他眼神看了看桌上躺着的人,神情莫测。
舒寒云走到走廊外,勾起嘴角。
舒遇打开外科手套,甩了甩就要给病床上的人做清创,他想了想,依旧给游行发了条短信,编辑道说:【晚上回去给你做。】
过了一分多钟,舒遇让护士给自己穿上手术服。
当护士走向病人右边床的刹那……
一只手伸了出来。
咔嚓。
护士的脖子被扭断。
舒遇听到声音后转身,盛今诺沾满血痕的右手从后往前掐住他的脖子,他对着病房内的监控摄像头狞笑,保卫室保安毛骨悚然,他刚喝热水,一下子被呛到。
“鬼,鬼啊!”
舒遇倒在盛今诺怀中。
游姝站在病房门口,他手中转动着钥匙,友情提醒盛今诺道:“哎,你不能杀他呦。”
盛今诺长得清秀,非常具有欺骗性的脸蛋。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游痕杀了我的父母,我为什么不能杀他的儿子?”
游姝道:“因为,你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给你取名字的盛家,包括盛今诺这个名字都是原先被收养的游行的,你太可怜了,抢了名字跟领养名额,还要报复他的家人。”
“你就是个祸害,害人害己的祸害。”
游姝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洋娃娃。
盛今诺又问:“你是说含山孤儿院?”他着迷地在舒遇颈间嗅了嗅,“谁还活着吗?”
“孤儿院院长顾深是你杀的吧?”
“六岁的你这么胆大包天,敢杀死一个成年人,”游姝道:“这就是进化者吞噬母亲的魅力?”
盛今诺保有神智:“你说游行会来吗?”
人影走近,洛九夜喊了声舒遇的名字。
游姝跟盛今诺赶忙闪人。
游姝提醒盛今诺:“有人在找你,你不知道吗?”
“哦,那个蠢货啊?!”
两个人絮语,洛九夜走到病房前捡到舒遇的手机。
这个点儿,湛海市生物研究院的另外一个研究员不疾不徐走过来。
顾南澈长得唇红齿白,他问洛九夜:“喂,我刚看到游姝了,是不是他被他弟弟叫走了?”
顾南澈,是顾深的儿子。
洛九夜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顾南澈唔了声:“碰见旧人,叙了个旧,你打电话给阿行问问看,顺带说他妈妈生的那个小孩现在就在游姝手里呢……”
洛九夜点头,顾南澈又跟他唠:“你妈姓洛?”
洛九夜:“对啊,我是我叔叔养大的。”
顾南澈提醒他,“你叔叔,是不是叫德古拉?”
洛九夜盖上手机,他顿住,顾南澈微微笑,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
“伯爵的妹妹,就这么不见了,不觉得很蹊跷吗?”
顾南澈像是开玩笑,“我听说,前几年你叔叔失踪那会儿,好像不怎么同意你跟岑然在一起吧……岑然是岑主任的女儿呀,你怎么了……?”
洛九夜跟顾南澈说了下自己叔叔不见的事。
只是因为一直待在第七医院,所以没怎么去关注叔叔的事。
顾南澈看他沉思,笑了起来,“算了,是我多事。”
当接到洛九夜电话时。
游行正戴着耳塞。
巨大的体育场热血沸腾,很多人挥舞着荧光棒。
迟言允怼着话筒,声音磁性而沙哑,“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
盛今诺。
迟言允望向湛海大学的方向。
游行听着轰天的叫喊声,他脑子都不清醒了。
“喂——挂了。”
游行看到晚上可以吃排骨,他高兴得很,直到一只素白的手摘掉了他的耳塞。
容倾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随手拿了游行的保温杯喝水,动作状似不经意,实则心机满满。
容倾跟他靠在一起,简单道:“你哥被抓走了。”
游行听到歌声,他屏息而待,张开嘴啊了声,“你说……让我……”
“去救?”
容倾手指苍白修长,指尖泛出好看的玉色。
他唇就落在游行喝过的位置上时……
游行刚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他眼底微怔,“你——”
保温杯刚落到嘴边,还没喝进去,也没碰到……
容倾把水递给他,笑得很有深意,“抱歉,拿错了。”
游行险些一把抢过,他皱了眉道:“一起去呗?”
保温杯还在容倾手上,他想喝水,得伸手过去他的另外一只手拿才可以。
游行面露不快。
原先在病房里被容倾捉弄的场景浮现,他不自觉泛起一丝羞恼之色。
“你还有这种喝别人水的癖好啊……”
容倾冤枉,他把水杯递给游行,吹了吹,如实说:“水很烫,不是吗?”
游行接过,两个人手指相碰。
各自泛起酥麻般的心痒。
容倾不经意且漫不经心朝游行的脖子扫了一眼,他碾了碾自己的指尖,又微笑说:“你掌心,确实很烫。”
游行装作没听懂。
把水送到唇边时……
容倾身上那股子清冽的气息一下变得明显起来。
他,今天是不是用了薄荷味的沐浴露?
游行嘴唇还是有点刺痛的。
“怎么是温水?”
容倾莫名看向他,抿紧嘴唇。
他是听了游行的话的,只不过把冰块放进了自己的保温杯里。
游行感觉有点坐立难安。
容倾这个人耍性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手段用在他身上,就很没有办法。
游行看他好久不说话。
干脆起身主动去拿容倾的杯子。
容倾看他又这样,就扯住游行的手臂,声音已然有点低沉了,“你干什么?!”
游行好想喝冰水冻一冻自己的心。
它在颤动。
耳朵好像被羽毛撩起了心扉的痒。
“喝水。”
容倾有些急,他握住游行的手不准他动,过了片刻,游行又说:“我真的很想喝水,你不允许吗?”
容倾放开了游行的手。
游行简直是口干舌燥地干了大半瓶,他仰起头,露出纤长如天鹅一般的脖颈。
容倾心烦气躁,他拽了游行的手腕又到自己身边,同时右手搂住游行的腰……
游行腰被捏住,嘴唇被贴住……
冰冷的温度在唇齿间蔓延。
烈火灼冰,呼吸滚烫,气息相融。
容倾捏住了游行的下巴,偷偷又大胆,小声而怯懦:“再亲一下。”
“一下就好。”
就真的,只是贴了一下。
游行怔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看到容倾通红的耳尖,没忍住,上手碰了下后,有意又无意说:“胆、小、鬼。”
容倾的手搭在游行的脖子上,手感受着游行脖颈的温度。
脉搏鼓动,声音呱躁。
他忽然很高兴,很满足。
容倾侧耳落在游行耳朵旁,还是低语,声音沙沙的。
“怕黑,不许喊我。”
游行别过脸,不搭理他。
容倾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游行抿唇,思考,是不是要亲他一下……
来让容倾帮忙。
容倾笑道:“帮我擦下灰……”
游行:“……?”
他眼神冷冷一瞥,脸乍然沉了,“那我自个去。”
“你一个人凉快去吧。”
容倾看游行大步走开,他去拉游行的手,急道:“你什么意思?!”
“我让你凉快。”
容倾胸膛起伏,非常正式道:“不可以,你是我的。”
游行:“你凉快休息去吧。”
容倾强硬与他十指相扣,猛地钳了游行下巴,在他耳边沉声:“不可以丢下我。”
游行下巴尖疼,他嘴还硬,“我——”
树叶声沙沙作响,一片绿叶落在二人交叠的双手间。
有人跟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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