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药

陆昭宁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背影。

陆晏听就站在身前,身姿挺拔,背脊上还亮着那条红艳艳的血痕,从左肩开始,一直延伸到右肘旁的背上,里面翻出的血肉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

那较深的伤处还在淌血,血珠一滴一滴冒出来,圆滚滚地淌过背脊,深深洇入月白的绸缎,蔓出一片粉红。

陆昭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云黛走来,轻轻扶住她的小臂,将人往旁边拉开。

眼前仍浮现着血糊糊的鞭痕,她恍恍惚惚听见身后传来阿兄的声音,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嗡嗡咚咚响个不停。

再回过神时,她已坐上榻边,丫鬟们为她拆了发髻,云黛正拧干帕子,轻轻抹过她的脸庞。屋子里静悄悄的,如往常一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母亲暂时没来寻她的错处。陆晏听是长公主的儿子,平日里也是安安稳稳的,甚少对这个继母有何怨言,姜鸾琴向来给他面子,不会在众人面前驳了他的话。

她睁开眼,云黛正将雪白的帕子搭在铜盆上,待小丫鬟们将盆端了出去,她方才张口:“那边怎么样了?”

云黛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回小姐,惊风堂没传出消息。”

陆昭宁撑住额角,深深抿起朱唇。

自己今日似乎过分了些,就为一件未成定局的赐婚打了阿兄,他定然是生气了,连迟日轩也不传个信。

可一想到那句云淡风轻的“该娶妻了”,她又心下来气,浑身不自在。

屋外静悄悄的,隔壁似乎也没什么动静。她趿上双凤头鞋,站起身,随手披了件水红的织锦袍,提起裙摆便跑了出去。

身后的云黛还想跟上去,却被陆昭宁一挥手,停住了步子。

“别跟着我!”

*

惊风堂内,烛火晃荡,纸窗上斑斑驳驳,人影摇晃。陆昭宁躲在门前柱边,踟蹰着不敢进去。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在窗纸上捅出个小洞,侧着右眼偷看里边的情形。

陆晏听**着上半身,斜侧身子背对着她,一个侍从站在他身后,挡住了大部分身躯,只随着人影的浮动隐约露出对宽大的肩膀,以及背上经过处理但仍显狰狞的伤痕。

陆昭宁轻轻咬住唇,埋下了头。

徐青从药罐里挖出一大块药膏,抹上去,陆晏听肩膀一颤,但没有出声。

“二小姐今日真是过分了,竟拿着您送的鞭子——”

“徐青,”陆晏听冷冷打断,摆了摆手,“出去吧,叫别人来。”

闻言,徐青自知说错了话,讪讪将药膏放下,只身退了出去。

陆昭宁趁徐青转身,拈起裙角,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屋内和陆晏听走时没什么两样,壁上还是那幅清清淡淡的月夜竹柏图,只是冰裂纹瓷瓶里的红山茶有些蔫了,花瓣也卷曲着,泛出难看的黄褐色,像是耷拉着脑袋。

陆晏听还坐在乌木凳上,没有回头,只静静等着下人来上药。

她拿起药罐,舀出一大勺药膏,可目光触及眼前的背脊时,手上忽地一颤,险些跌落了药罐。

那本该光洁的后背疤痕错杂,一道道狰狞的线条上泛出年岁久远的棕褐色,隐现主人过去的伤痛。

陆昭宁喉头一哽。

她只知阿兄同父亲去军营历练过几年,却不知原来他身上有这么多疤痕。

如今旧疤上又添一道红艳艳的新伤,不久后伤愈痂脱,又是道难看的褐色。一想到日后这背上的一道疤是她留下的,她就仿佛泡进了苦水缸,心中浸满了苦汁。

陆晏听轻轻敲了敲木凳,似在催促她快些动手。

陆昭宁收回目光,稳住手腕,将药膏抹上伤口,又伸出细长的手指,用指腹余温化开浓稠的膏药,从上至下,一点点涂匀。

她放下药罐,嘴上嗫嚅两声,但目光再次触及骇人的背脊时,又闭了嘴,轻轻往屋外退去。

“阿宁,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闻言,陆昭宁抬头,鼻尖微微泛出酸涩,却又扭过脸去,轻轻唤了声:“阿兄——”

陆晏听仿若没有听见她微微发颤的嗓音,只指指一旁的纱布:“来,帮阿兄把伤口包上。”

陆昭宁忙忙深吸一口气,取过纱布,可她哪会这些,只折折腾腾地绕来绕去,打了好几个结才捆住,却实在丑得不成样子,想也知道舒服不到哪儿去。

她左看右看,正考虑要不要叫人重新包扎一遍,陆晏听却已经披上了外衣。

“今日阿兄带的糖蜜枣洒了,以后再给你买。”

陆昭宁心头一怔。

千果坊的蜜饯远近闻名,糖蜜枣更是一绝,铺子人满为患,每每购买需等待许久,陆晏听又不是个喜欢借身份欺压旁人的,每次为她买蜜饯,总是晚归。

原来阿兄今日不是去找那林小姐。

她垂下脑袋,心中难得攀上一丝悔意。

陆晏听将药罐盖好,给她搬来把梨木圆椅,见她只坐下,却低着头不说话,轻轻敲了敲她圆圆的额头:“今日怎么了,为阿兄可能得圣上赐婚而不高兴了?”

陆昭宁微微撅起嘴,眼眶边泛出些粉红的霞,扭过头去,嘟囔道:“你信上为何不和我说?”

“皇上还未下旨,怎好随意揣测,”陆晏听瞧着她泛红的眼眶,伸出手指轻轻勾过鼻尖,“怎么还红眼睛了,阿兄又没说你。”

“没有,我眼睛疼……”

尽管知道她十有**是装的,陆晏听还是蹲下身,将食指与拇指分别搭她的左眼眶上下,微微撑开,里面那颗黑乎乎的眼珠极其缓慢地滑动着。平日远看还瞧不出异常来,但凑近了,便能知道那只是只巧夺天工的义眼罢了。

他轻轻吹了吹:“可是今早没带好?”

陆昭宁装不下去了,躲开他的手:“可能刚刚进灰尘了,现在不疼了。”

陆晏听看破不说破,起身取来一小罐牡丹手膏,用手指勾出一团,拉过她的手抹上,“今日又没涂手膏?”

陆昭宁任由他搓着双手,因握鞭子起了皮的手心逐渐润湿,散出淡淡的牡丹香。她压低声音,像是只蚊子似地嗡嗡叫:“阿兄是喜欢那林闲月?”

陆晏听给她擦着手,却避开了话题:“阿兄今年二十一了。”

“那又如何?若是不喜欢,三十都不着急。”

陆晏听轻笑一声:“若阿兄喜欢呢?”

陆昭宁抬起眼睛,良久,抿紧嘴唇,小声嘟囔:“你不喜欢。”

她站起身,丝毫没觉得自己的结论是无中生有。烛火轻飘飘地从颊边飘过,一簇又一簇,映过一双滴溜溜却皱成一团的眉眼:“干嘛非得娶妻,阿兄有我还不够吗?我可以陪阿兄玩呀。”

闻言,陆晏听轻笑一声,摇摇头:“阿宁,你还小——”

“我不小了,阿兄,”陆昭宁后退两步,“再过两月,我就满十五了。”

她绷紧了脸,猛然提高声音:“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

缺月渐隐,又被红彤彤的圆日掩上。陆昭宁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清早醒来,惊风堂又递来信,说是陆晏听摆平了母亲那边,让她安心。

彼时她正坐在妆台前,闻言,挑簪子的手一顿,但又立马恢复如常。云黛禀完后,弯身从百宝嵌柜里取出个精致的六角彩盒子,放在桌上后,便退至角落。

陆昭宁扭开盒盖,里面是一颗椭圆的眼珠子,中心的瞳孔乌黑发亮,外围包裹着一小圈眼白,正在透明的药水里起起伏伏。

她轻轻拈起这颗假眼珠,抬起脸,菱花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同昨夜无二的素脸,只是左眼眶里空空荡荡,像是失了明月的阴翳。

她抿抿唇,撇开眼去,埋下头,将假眼珠放入眶中,再看向镜中时,又恢复了昨日凌人的盛气。

“来人,替我梳妆。”

屋子里早没了旁人,云黛闻言,忙从阴影中蹿出来,上前服侍。

梳妆完毕,陆昭宁翻箱倒柜地找出许久未用的笔墨,匆匆写下一张拜帖。

“拿去林府,递给林闲月。”

云黛接过洋洋洒洒的拜帖,只匆匆瞟过,见没什么大问题,便递给个小丫鬟,吩咐人尽快送去。

陆昭宁等得无聊,早膳过后,跑到院子里挑起了红山茶。纷纷乱乱的花枝在晨风中乱颤,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火苗一般,开得热闹。

她拣着顶上最红最艳的花,吩咐高个的小厮去折枝,再送到自己手上,一根根插到新送来的白瓷柳叶瓶中。花朵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瓣儿挨着瓣儿,都是同样热烈的红,簇成一团,直到瓶口都塞不下花枝了,她才住手,眯着眼睛左看右看,仔细端详自己的作品,最终满意地点点头,交给云黛。

“叫个手脚灵巧些的,给阿兄送去,别弄乱了。”

她哼着小曲儿,斜躺在贵妃榻上,等着人送完来回话,却得知阿兄去了长公主府,难免有些失望。

凤阳长公主虽早与永安侯和离,但与陆晏听的关系倒也还算亲密,自从封地回京后,便时不时地邀着儿子去长公主府坐坐。

陆昭宁因着眼睛的缘故,对外只道身子孱弱,不参与宴会应酬,可即便深处宅院,也听闻这凤阳长公主的事迹。

定安十七年,圣上大病,当时年仅十七的晋王代政,长公主从旁辅政,后圣上身子虽有好转,但到底落了病根,因而保留了长公主的辅政之权。她虽好奇阿兄的生母究竟是何样的人,但到底没机会见过。

她正有些犯困,早晨递送拜帖的丫头匆匆赶了回来:“禀小姐,林大小姐染了风寒,道是不便见人。”

“什么?”陆昭宁清醒过来,“昨日秋猎回京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

她直起身,骨溜骨溜动了动眼:“那正好,我便去探望探望病人。”

“奴婢问过了,林府那边说怕传染给小姐,就不劳小姐动身了。”

“真有意思,”陆昭宁笑笑,“这不明摆着不见我,也不知这位林小姐在怕什么——莫非是我名声太差了?”

她扫过周围的丫头,只见个个都低头盯着脚尖,生怕让她们答话,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云黛见状,倒上杯清茶,引开话题:“那小姐可还要想法子进林府?”

陆昭宁坐起身子,摇摇头,将茶水一口饮尽:“不,既然她不让我入林府,便自己出府来寻我吧。”

闻言,云黛指尖一顿,接过饮尽的茶杯。

“听闻,这林府,有个爱去赌坊玩的少爷?”

云黛瞥过她不善的表情,心下暗道不妙,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答道:“是有一个,是林府的二少爷,林坤。”

陆昭宁站起身,看向窗外起起伏伏的红山茶,花瓣的上露珠还未干透,在阳光下粼粼闪烁。她微微勾起嘴角:“那就——

“——抓住他。”

阿宁又气陆晏听又心疼他,有点小别扭~

关于永安侯府的家庭关系:陆父先与长公主成亲,生下大公子陆晏听,之后和离(原因后文会提到),在此期间有一个小妾,生下了大小姐;之后陆父续弦姜鸾琴,生下二小姐陆昭宁,后来小妾生下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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