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继子

“肉干儿,吃吗?”

陆昭宁举起手,手上被咬了半截的干瘪肉干在跳跃的篝火上竟也闪闪发亮。

“你这小丫头,竟敢拿小小一截肉干糊弄——”

“咕咕——”

这精怪话未说完,肚子就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叫声。

“吃不吃?”

她又晃了晃手中的肉干。

“嗷!”

身侧一阵风声穿过,陆昭宁脸上收了笑,侧身一转,堪堪与一团巨大的毛茸生物擦肩而过。

手上空落落的。她稳住身子,定睛一看,一团土黄色的猛虎正嘎吱嘎吱嚼着刚刚夺走的肉干。

那双淡白色的眼珠从眼皮底下露出来,竖成线的瞳孔冷漠地盯着她,闪出一丝寒光。

牙口真好。她看着那没几下就滚进腹中的肉干,又觉着正常,毕竟那看起来也不够它塞牙缝的。

“你若再不识抬举,它嚼碎的可不只是肉干了。”

“那你可算是为虎作伥?”

精怪皮下似乎变了脸色,再开口时,半分笑意也没了。

“黄虎儿,去吧。”

那猛虎得了号令,张开五爪,纵身一跃,便似张金黄的毯子铺天盖地而来。

陆昭宁拔出手中的刀,寒光乍现。她将刀刃朝上,翻身朝外侧一滚——

篝火仍然噼里啪啦的,只是烧得没有方才那般旺了。几颗火星跳跃出来,在黑夜中划过一丝金黄的亮线。

陆昭宁眯了眯眼。

刀尖留下一丝血痕,滴落几颗鲜红的血珠,融入无声的雪地。

那老虎的爪子……似乎有些修剪的痕迹?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嗷……”

那猛虎后腿被划伤了道细长的口子,竟似只大猫一般,哼哧哼哧跑回去,赖在雪地上撒起了娇。

它那只布满黑纹的尾巴委屈巴巴地蹭在精怪身上。

“黄虎儿!”

精怪厉声一喝,又慌慌张张地扭过头,看了眼她的反应。

陆昭宁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训虎。

“狐假虎威?”

话音刚落,那精怪已知露了馅,迈着鬼步,转身便往外飘去。

“黄虎儿,还吃不吃肉干?”

大老虎顿时调转脑袋,叼住她抛来的肉干。

陆昭宁不紧不慢地打开口袋:“这儿还有呢,你过来。”

黄虎儿迟疑地看着她,又在雪地里蹭了蹭受伤的后腿。

“黄虎儿!”另一端是女人气急败坏的喊声。

它不情不愿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扭头走了。

“还怪认主的。”

陆昭宁笑了一声。话音刚落,精怪便觉得身后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往后一拉。

“啊——”

这一次,她再也没了方才阴阳怪气、诡谲妖异的嗓音,只是像一个受了惊普通人一般大叫一声,嗓门直冲云霄。

“莹娘!”

精怪中忽然传来个男子的声音,声色急切得似要把肝胆都喊出来。但陆昭宁毫不理会,揪着精怪的后脖颈便拉了下来。

原本一人半高的精怪瞬间被硬生生分作俩人。

陆昭宁将人抱在怀中,方才跃起的双脚稳稳落在地上,怀中人的衣裙长长,随着晚风飘在空中,露出裙角里瞪着眼睛的男人。

“装神弄鬼,好玩儿吗?”

“你是什么人?来丘洛做什么?”

“我不过是个来祭祖的,恰巧同人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谁料你们这么草台班子。”

陆昭宁将怀中的女人放下,但却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鬼精怪,蠢人才会信这些。”

“你——”

男人刚开口,便被女人笑着截断了:“姑娘这嘴,可真不饶人,在下莹娘,敢问姑娘作何称呼?”

“在下……虞娘。”

这个字是她自个儿取的,从未外传过,除了……恐怕没人知道。

“不打不相识,咱们二人,也当结个姐妹之交——今日天色晚了,咱们明日再聚。”

说完,她笑笑,转身走开。

只是没走几步,又被陆昭宁拉着手腕扯了回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儿装神弄鬼?这丘洛的城门又为何紧闭不开?”

“这就说来话长了……”

篝火的火焰又窜高了半尺。云黛从帐篷里钻出来,搬出一旁捡来的木柴,添上好几根。

四人一虎安安静静地蹲在篝火旁取暖,每人手上抱着半块白面饼,只有老虎格外优待地啃着一根肉干。

“很久很久以前,丘洛有一个戏班子……”

“明白了,你二人是其中的师兄妹,这戏班子又养了头老虎作噱头,下一个问题。”

“师姐弟,”莹娘严肃地纠正道,待反应过来,又干笑两声,“姑娘着什么急,话是如此不错……”

“你们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我们也是受人之托,不,受神之托,说起那日风和日丽,我正在庙里拜神,耳边忽然就传来一阵声音——诶,诶,别拿走啊!”

她话未说完,陆昭宁便站起身来,一个接一个地收白面饼,轮到那黄虎儿的时候,这狡猾的老虎一口全吞了进去,半点肉星子也没留。

“你们半点儿实话没有,我何必给你们吃食?要知外边的吃食价钱都涨了四成了。”

“四成?”女人似乎吃了一惊,手指蜷在腰间,“涨这么多啊……”

他们这些在市井街坊过日子的,自然比陆昭宁更清楚涨四成的意味。

“虞娘小姐,您这气质,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吧……”

“家里是做米面生意的,祖父去世了,临终前念着葬在丘洛县的兄弟,我便替他来瞧瞧——丘洛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这般遮遮掩掩的?”

莹娘尴尬地笑了笑,迟疑着朝身旁的男人看了一眼。

“算了算了,你们不想说我也不多问,反正同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二位能不能把我带进去,我祭过先人便离开,也算全了祖父的夙愿。”

“妹妹啊,这事儿可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这一袋子面饼肉干你们全拿走,要银子的话,我身上也还带着些。”

说罢,陆昭宁便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银子来,估摸着各有五六两重,抛给身旁二人。

莹娘接过银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一袋满满当当的面饼,眨了眨眼:“我二人恐怕还得去请示一番,不如虞娘你先在这儿等着,待有了消息,我们立马回来。”

“留个人,”陆昭宁不容置疑地开了口,眼神觑向莹娘,“还有这头虎。”

望着远去的身影,陆昭宁回过头来,看着云黛将黄虎儿拴在一旁,又把男人严严实实绑在树桩上。

“名字?”

“茗山。”

“委屈你了。”陆昭宁留下一句话,跟同云黛入了帐子。

“你可有瞧出些什么?”

“这二人中,恐怕莹娘才是主心骨,小姐怎么放心让她走?”

“没错,”陆昭宁摸上方才在篝火上烧开的热水,暖着手心,“但她的话肯定比茗山更有分量。”

“小姐就不怕她跑了?”

“不会,”陆昭宁摇摇头,“他们二人虽强撑着,在我们面前没什么饥饿之状,但比起银子,显然更看重粮食,丘洛县受了这么久的雪灾,县令不上报,粮食下不来,百姓都挨着饿呢,我把家中做米面生意的鱼饵抛出去,不信他们不来咬钩——至于留人质,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云黛点点头,默默从包袱里掏出一床还算厚实的褥子,铺在陆昭宁身上。

“所以你呀,用不着担心,今晚安安稳稳睡着便是了,用不着去看那两个没什么分量的人质虎质。”

陆昭宁伸手拉过被褥,严严实实裹在两人肩上。

月色皎皎,黄虎儿张开大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嘴边的胡须颤动着,它闭上眼皮,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身下的雪松松软软,散出银光,映回天地之中。

借着这缕雪光,姜鸾琴踩着碎雪,回到了流西园。

腹中的孩子快要六个月了。她摸摸已经显怀的孕肚,眼神慈爱地落在小腹上。

“夫人,今日的安胎药——”

“放这儿吧。”

眠儿应声,跨过门槛,将药碗稳稳当当放至桌案上。

她抬眼瞥了瞥姜鸾琴,夫人却没再看她,只有留英冲她点了点头。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不知道给夫人灌了什么**汤!眠儿掩下怒色,转身退了出去。

“留英,你去取根银针来——谁?”

里间厚重的帘幕突然动了动。姜鸾琴警惕地望了望紧闭的门窗,给留英使了个眼色。

留英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地掀开青绿的门帘。

“姜鸾琴。”她那个向来有分寸的继子忽然出现在帘后,一双锐利的鹰眼森森扫来,带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我们应该单独聊聊。”

一股巨大的恐慌宛如密密麻麻的蛾虫般爬上心头。姜鸾琴看着眼前这个黑衣罗袍的男人,心中无端浮现出先前留英的话语。

她咽下那股恐惧,喉咙滚动一圈,唇角动了动,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镇静。

“留英,你出去吧。”

她说着,眼神淡淡落下去,停留在凸起的小腹上。

那只不再细腻的手掌紧紧搭在上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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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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