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乌泱泱的黑夜劈了一道看不见的雷电,将明徽炸了个外焦里焦。
她第一反应是太子?!什么太子?!
第二反应我勒个青天大老爷,是那个定国公的死对头太子吗?!?!
明徽头脑呆滞,表情空白,直到对上闻溪山那带着探究和隐约些许厌恶的眼神,才浑身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的害怕仿佛没有堤坝拦住的洪水,咆哮着蔓延到全身。
冷静。
明徽一咬牙,扑通跪下避开他的视线。然而没等明徽开口,就等见上头又传来男人悠悠的声音:
“太子虽然好女色,但若说为了你,也确实有些牵强。”
自证的辩词瞬间都被堵进了喉咙,明徽心下没来由的一紧,就听见上头传来沉缓清晰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碾在冰冷的地面。
那一刹那,明徽的身上寒意爬升,喉头发紧,指尖冰凉,
不等她脑子转过弯来,那玄色的袍角,就侵入了她低垂的视野边缘。
阴影化作囚笼将她完全桎梏,男人清冽又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倾泻而下,带着一只骨节分明,还有点薄茧的手,伸到她的下颌下方。
明徽呼吸骤停。
那只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的脸抬起,明徽无可躲避地又对上那双眼。
闻溪山的瞳孔黑白分明,像一池幽潭,能反射出来人所有埋藏的情绪,但来人却无法知晓这潭到底有多深。这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惊惶的自己,感受到他沉稳呼吸拂过的微澜,却看不出哪怕他一点的情绪。
明徽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他的目光锁住她的脸,放低了声音:“还是说,你向东宫献上了比你自己更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明徽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四处乱撇视线,试图在短暂躲避的几秒钟内想起什么有价值的剧情的线索。
但可能是对面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又或者是自己看书太随意,明徽挖空了脑袋也没想出来。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小心翼翼,斟酌开口:“请定国公明示。”
“令尊曾带人研发过这么一个武器——其形为球状,内涵毒药,爆炸的同时能将毒药扩散,腐蚀骨肉。”闻溪山道。
“但不久前,令尊自尽,白国一夜消失数名青壮,同时包括了负责研制此款武器的设计师,设计图纸也不翼而飞。”
明徽眨巴着眼睛。
“丞相府上下六百多口人尽数绞杀,只余你作为随嫁媵妾,来到北燕。”
低沉的嗓音戛然而止,明徽本来听的入神,陡然停住了,不由得看向闻溪山。
“你是想问,我爹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吗?”明徽试探地问。
闻溪山:“······”
空气寂静了几秒。
“恕我···恕妾···恕明徽直言,如果真有这么个东西在,我相信定国公,也不会轻易跟自己的家人提起的。”
明徽犹豫一下,又道:“我虽不知为何太子要派人来到我走,但我既已嫁入定国公府,必然恪守本分,安分守己,绝无该有的心思。”
闻溪山没什么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脖子上的半截绳子,
“这是什么?”
“啊?”
明徽忐忑地说完那些话,正在脑海里排练闻溪山的一百零八式刁难,却没想到他突然丢出个不相关的问题,将她砸的有点懵。
她顺着绳子扯出一块玉佩递过去,动作带着些迟疑:“这是我出生时父亲送我的玉佩,您···要吗?”
闻溪山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看来是不要了。
明徽重新戴好。
闻溪山起身离开,牢笼骤然收走,阴影下的少女才终于得以喘口气。
他拿起公文,头也不抬:“回去吧。”
“啊?”明徽愣了。
这就完啦?
她偷偷打量闻溪山,对方已经拿起笔了,并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的意思。明徽立刻立刻起身鞠躬行礼,踩着镇定,又掩盖不住着急和快乐的小碎步,退到门口,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闻溪山正眼落在手中的公文,但悄悄换了个角度。
直到门隔绝了少女的身影,他才将手上公文合上,
“朔风!”
一道矫健的身影从黑暗中现出,来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恭敬行礼:“回主子。刺客是从西北角的门潜入的,守门人不知所终,原门童被找到的时候就差一口气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闻溪山,继续道。
“有个叫李三孟的人,原先也是门童,一年前,大房那边突然赦免了一批奴籍,其中就有这个人。不知什么原因能调开了门童,就是这个时候将歹人放进去的。”
“他与那有问题的誊录吏,是同一批的。”
朔风说完,就低头不再言语了。
这个调查结果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静默半晌,闻溪山突然道:“那个玉佩,想办法画到确切的样子。”
朔风低头称是,很快就消失在了敞开的窗外。
待朔风走远,男人才起身摁下手边的机关。
轻微的机括声悄然响起,之间镂空墙壁陡然翻转,便是一道与外部的冰冷奢华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陈设简朴却透着肃杀,正对着的墙壁上高悬北境舆图。
上首的男人一袭玄墨锦袍立于阶前,身形修长如孤松覆雪。而他的旁边则坐着一个女子,与轮廓坚毅分明的北燕不同,女子样貌小巧精致,更有几分南方的娇媚。
她的眼神冰冷,嘴角却勾着一抹笑,仿佛一朵美艳无害的食人花。
闻溪山拱手行礼:“殿下,王妃娘娘。”
秦王颌首,目光示意他看向桌子上的东西:“闻思仁父子勾结太子舞弊,证据确凿,正好借此机会,连根拔起,收拢闻氏大权。动作需快,迟恐生变。”
“是。”闻溪山沉声道。“这案子风声鹤唳,朝野瞩目,若非如此,只怕青州府丞之职又回落回太子之手。”
“到底是元后之子。”秦王叹了口气。“这些年,不论太子如何昏聩无能,父皇总是想把这皇位留给他。”
“所以我们更是要小心。”
闻溪山的视线直直落在身后的舆图的东南方。
“圣心难测,机会更是难得。此番青州海寇猖獗是重大的隐患,臣已密令阳城工坊加速研制新式火器,并调拨了可靠人手前往青州接管府兵训练。”
闻溪山深吸了口气:“殿下,太子能输得,可我们不能。青州捏着北燕的水路和钱财,我们必须拿下。”
秦王妃:“救治的医馆和药铺已经在青州十二城陆续开启。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她目光转向闻溪山:“玉明徽今夜之举,更令我在意。按常理,她应如蒙大赦随那’救兵’而去,缘何闹出这么大动静反戈一击?”
闻溪山眉峰微蹙。
“有两种可能。”秦王妃道。“其一,她并非玉明徽本人,或经历巨变导致行为异常。其二,她见了什么人,得了什么令,今夜之举是更高明的伪装或透明状。太子行事向来狡兔三窟,劫她是明棋,焉知不似弃子或障眼法?”
闻溪山点点头:“只是玉启已死,杀器图纸失踪,内又有科举舞弊案成为悬着的利剑,太子绝不会坐以待毙,玉明徽变成了影响天平的筹码,是人是鬼都不会放过她。”
“至于谁是人,谁是鬼,那只能先把肉放出去了。”
——
“行了,你去休息吧。”
“哎,好咧,辛苦啊。”
小侍卫终于得了下了值,跟着其他人回了歇息的地儿。定国公府对于下人都是极宽厚的,连屋子都比外人大不少,下值还有宵夜准备。小侍卫随意吃了两口,脸就皱了起来。
“哥哥,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我就先去,若是有人问起,还麻烦哥哥帮我遮掩一二。”
小侍卫人缘极好,同行的人并未起疑心,赶忙点头应承。小侍卫捂着肚子一溜烟到了茅房附近,却见他变戏法似的收起了痛苦的神色,左右一瞄,脚尖转了个方向。
自从老定国公府死后,大房二房名面上是合家,内里已经分东西院了。
小侍卫轻车熟路地敲开西园的一个小门,绕了进去。屋子内,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脚步不停地走来走去,另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则悠闲地喝着茶。
“如何?”见小侍卫来,中年人立刻揣着自欺欺人的希望,颤抖着问。
小侍卫避开了大老爷的视线,缓慢地摇了摇头。
大老爷眼中的光呼一下就被吹灭了。他踉跄两步坐在凳子上,硕大的脑袋耷拉下来。旁边的青年人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面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
“那么现在,大老爷,您不想做,也得做了。”青年人道。
一想到刚才青年人提出的要求,大老爷眼皮就突突地跳:“一定···一定要这样吗?”
“大老爷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买通誊抄吏,也是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份前程。”青年人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大老爷的面前。自上而下的目光带着怜悯。
“你死,太子自会庇护你的儿子。如若不然,那二位只能地府相见,来世再续父子缘了。”
青年人说完,便不再开口,自然,他也没放过涕泗横流的肥脸上,瞬间闪过的纠结犹豫,和逐渐狠戾的眼神。
“臣,但听殿下吩咐。”
——
定国公府大的惊人。
亭台楼阁,曲水假山,比她那只有三间破屋的小院气派百倍。明徽试图找人问路,遇到的仆婢却都像避瘟神,眼神躲闪,脚步匆匆。她像个误入禁地的游魂,在浓郁的夜色中兜兜转转。
走的腿脚发软,她随意挑了处临水的凉亭坐下。
晚风带着水汽抚过面颊,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闷和难以言喻的孤寂。
这里的花木应该都有专人打理,连蛙声都听不见,因此任何的异动都格外明显。明徽抬起眼,往窸窣的草丛一看,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是一个小女孩。
明徽:“·······hi?”
小女孩:“·······”
小女孩长的很精致,身着绸衫,不知是哪个院子里跑出来的小姐。不过她和那些小说中娇气的大小姐不太一样,不说话,自己亲力亲为吭哧吭哧地爬上椅子,然后坐在明徽面前,从怀里掏出用帕子包着的糖。
她自己吃一颗,然后犹豫了很久,闭着眼睛交付什么传家宝似的,将手中的糖递给明徽。
明徽:“谢谢,我还不饿····”
肚子咕嘟一声响。
明徽从善如流:“但既然你愿意分享给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然后,非常自然地将糖拿了过来一口闷。
一大一小坐在亭子里,各自吃着糖,谁也不出声,画风迥异又莫名其妙的和谐。
那女孩吃完,拍拍手,又跳下来,拍了拍屁股,就听见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小小姐?小小姐!”
噢~原来她是小小姐。
那嬷嬷老远看到女孩,立刻提着裙子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六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啊。夫人都快急死了,快跟老奴回去吧。”
那老嬷嬷的视线从一开始就静静钉在女孩身上,生怕她再跑走了,估计都没发现旁边还坐这个人。明徽合计如果自己再错过这个村就只能睡大街了,于是插着老嬷嬷呼吸的间隙出声:
“那个,请问你知道偏院怎么走吗?”
嬷嬷皱着眉头,终于舍得挪开视线打量了明徽一下,又立刻看回女孩,语气恢复成不咸不淡地:“原来是国公夫人,恕老奴眼拙。”
“不敢不敢,”明徽道。“只要你告诉我那偏院怎么走就行了,那儿有一片小竹林,有三个小破屋子。”
“从这条路直走,走到尽头往左转就是了。”老嬷嬷随意指了下,抱起女孩转身就走,那嫌弃的态度,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她身上都要被污染。
现在的下人这么嚣张的?!没人管管?!
明徽目瞪口呆。
气要生,但院子还是得回得,毕竟她还没做好野营的准备。明徽朝着嬷嬷指的方向,忍气吞声又没忍住气鼓鼓地走了。
她没注意到,那个被嬷嬷抱着的女孩,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
四天时间眨眼就在软禁中滑过。
一想的七十二般死法并没有如期降临,原先提着的心也渐渐放宽,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恐惧都失去了着落点。
闻溪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原本扣下的嫁妆都一股脑给她送了回去,一个柴房都不够堆,只好又划出了主屋一半的空间堆。那一大堆东西明徽都没有打开,只开了最上面一口,里面躺着一把紫檀木五弦琵琶。
她的喜好很多,每个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当年她迷上古典乐器,找了名家学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磨着老爸给自己买琵琶。爸爸重视板着脸说她浪费钱,可转头还是请了江南名家制作了一把小叶紫檀的琵琶,她爱不释手,差点给自己弹成艺术生了。
紫檀木散发着独有的淡雅清香,仿佛一条线,瞬间将她拉回到幸福美好的过往,彼时有家人宠爱,朋友陪伴,侄女软糯的嗓音甜甜地叫她姑姑,跟她拉勾勾生日要陪她去玩。
但她只能坐在这个院子里,像是被抛弃的浪人,粗暴地拨动琴弦,用不成调的琴声强硬撕碎回忆的帷幔。
锵!
荒诞的尾音绕梁不止,惊的树枝上的鸟儿逃也似的飞走了。
放下琵琶,明徽伸了个懒腰。
发泄了一通,果然心情就好多了。
人还是不能憋着。
窗外暮色四沉,只有微风偶尔经过。
今天送饭怎么那么晚?
明徽摸着扁扁的肚子,起身跨过大门去看。
一个鬼影都没有。
感谢观看!关于科举舞弊是参考了历史上著名的科举舞弊案。在后期科举比较成熟的时候,一般考生的卷子会交给誊抄吏重新誊抄然后再递交给考官审核。因此在这个环节中,收卷——交到誊抄吏手上誊抄是最好做手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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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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