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空荡荡的厨房里,金烬坐在一只大木盆后,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的木盆里堆满了脏碗,摞起来跟一座小山一样。

金烬吭哧吭哧地洗着碗,一直洗到面目狰狞,“师父太懒了……我们出门一个月,她就整一个月不洗碗啊!”

梅辛怡站在旁边一摊手,“她老人家不是一向这样吗,她没有用一个碗丢一个碗已经不错了。”

“你说她会记得喂鸟吗?”

梅辛怡刚想回答,忽然听见厨房外的小院里响起嘎嘎两声,一只正用两只大脚板狂奔过来的大鸟,砰一声撞上了门板,满头金星绕旋着,挥舞着两片蜕化的赤红鸟翅,鼓凸出来的大眼珠充满了憨憨的气息。

“吃饭!嘎!要吃饭!”

梅辛怡无奈地翻了翻旁边的橱柜,“知道啦知道啦……师父肯定忘了喂鸟。”

?鵌鸟把自己庞大的身体挤进来小厨房,硬凑到金烬身边,巨嘴啄弄着他的头顶,“嘎!要吃饭!”

金烬不胜其烦,抽出手甩了它一脸的水,“别啄啦!你要啄秃我吗?”

“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梅辛怡翻遍了厨房,发现米缸面缸都见底了,酱缸里藏了一块粗粗腌制过的肉块,很可能是首兕在山上打猎剩下的。

“只能去找二师兄了,看看他在药田里抓到了虫子没有。”

结果到了药田,看见的是一片荒芜的焦土,原本有几颗幼苗,现在都干枯了。凌焰修拿着把药锄,无奈地站在一边,“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可修整的,一颗活的药草都没有。”

梅辛怡慢慢皱起眉,“大师兄哪去了?”

“说起来……”金烬也感觉到了奇怪,“我们回来这么久了,确实一直没见到过大师兄。”

“嘎!大师兄人在石笼里,嘎!”?鵌鸟仰着头朝天嚎了一嗓子。

“石笼?”梅辛怡莫名一扭头,看着另外两个人,“那不就是小黑屋吗?大师兄犯了什么错误,要被关小黑屋?因为他不肯洗碗吗?”

对此,首兕的解释非常简答:

“帝戎修行迟滞,心魔入体,我把他锁在石笼是希望他清净一阵子,动心忍性,靠自己战胜心魔。”

梅辛怡短暂回忆了一下,还是很不解,“我们走之前,大师兄不还好好的吗?这么几天就心魔入体啦?师父你……你对他干了什么?”

首兕张开龙嘴,吐出一口气,“你想知道?那你应该去见见他,自己问。”

石笼的位置在丹熏山半山腰上,被重重紫蔓青藤包裹着。梅辛怡一路劈开挡路的植物,淌着没脚踝的烂泥,进了洞窟里。远远隔着一道水道,能看见对面一张简陋的石榻,有一人安静地坐在榻上,双手被铁铐锁住,锁链的另一端连接在墙壁上的铁环里。

帝戎抬起头,一双眼睛暴露在头顶遗落的一线天光里。他的精神看来还不错,基本上挺稳定。梅辛怡左右打量他,也没看出来他的心魔在哪,感觉他那双澄澈的眼眸还是坦坦荡荡,虽然身在囹圄,但是品貌依然干净整齐。他的乌发有点卷曲,海藻般厚厚一层垂在两肩,现在没束冠,大团的乌发铺散在背上。

梅辛怡之前一直怀疑他的血脉来源,帝戎的面目比较深邃,眉骨眼眶略微高耸,一双深海般墨蓝的眼珠子藏在眼眶内,如果不是深知他的性格,被那双蓝眼睛注视着,会有种被看穿的惊悚。

可惜梅辛怡清楚,他基本上是个……逗比。

“你怎么来了,小师妹?”

梅辛怡刚想跨过水道,进入阴影笼罩下的囚牢,身后的?鵌鸟就冲进来,一把挤开她,咣一头撞到帝戎的胸口,若不是他修为深厚,功法走刚猛之流,这下肯定被撞翻了。

?鵌鸟不停啄着帝戎的脑壳,啄出来铎铎的巨响,看架势好像要把他的头上刀出一个大洞,但是帝戎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

“嘎!没人喂食!嘎!吃饭要吃饭!”

帝戎满脸的宠溺,从怀里掏出一块剩了半边的烧饼,掰成小块小块地送给?鵌鸟。

梅辛怡在旁边看他喂孩子一样,慢慢询问,“听师父说,你忽然产生心魔,有这回事吗?”

“有。”他坦荡地点头,“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心魔扰乱得我无心饮食,夜不成寐,但是并未霍乱心神,我也不会狂性大发。师父把我锁在这里,只是希望我尽快突破心魔的控制,我没有危险。”

这些梅辛怡大致也料中了,但还是有惊诧的地方,“你的心魔从哪来呢?”

“唔——”他把剩下的烧饼都丢在石榻上,放任?鵌鸟自己去捡,人微微仰起头望着头顶石洞上的一线天,“其实,是缘自一个奇遇。一月前的满月之夜,我在焦滩上漫无目的地乱走,忽然见到了两个人形生灵正在争斗,其中一个我认识,是焦滩上最年长的那条熔岩晶晶虫,她至此该是三千两百岁了,幻化成一个遍身盔甲,持双弯刀的少女。对面是一个花妖,我就不识得了。”

梅辛怡搜索了一下记忆,“我认识,是一只火珀红昙花幻化成的花妖,我在焦滩上见过她,她……蛮高冷的,对我们修士都爱答不理。”

帝戎点点头,“那应该是了。她们两个在月下一场大战,一个周身飞舞着红莲妖火;一个运刀如飞,招法狠绝,打了半天不分胜负,又开始站住对骂。忽然那只花妖说,既然两个人……两只妖都通晓人情,能言善辩,不如改成斗智。于是,她们决定分别给对方出一道难题。”

这个发展方向梅辛怡是没预料到的,直接瞠目结舌起来。

帝戎继续说:“花妖先出题了,她说将一件宝物藏在八百零一处,如果虫姬找到了,就算自己输。虫姬也说,她也有一件宝物,藏在明珠之下三千一百零三处,如果对方找到,也算自己输了。”

这些谜语不清不楚,听得梅辛怡一头雾水。帝戎又说了下去,“我偷听了这些,心下好奇,第二日半夜又去了焦滩上,但是不见两妖的身影。往后几日,我每天都去,但是一直不见她们。”

梅辛怡忍不住吐糟,“大师兄你……你真闲得慌。”

“直到几天前的又一个满月之夜,我终于见到了她们,结果她们两个见了对方都很高兴,花妖掏出了一枚瓦片大的金鳞,晶莹剔透,月华下烁烁放光。虫姬掏出了一枚琥珀凝固成的花苞,也娇艳如画,栩栩如生。两妖竟然哈哈大笑,一泯恩仇,所有积累的仇怨都消解了。但是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她们打的谜语是什么,更想不出解谜的答案,如此日日思虑,不得解脱,竟然生出心魔,以自身入局,只想寻求一个究竟。”

“……”梅辛怡这回沉默了很久,渐渐开始了破防,“你……竟然是因为两个互相猜谜语的妖族,自己长出了心魔?我该说你好奇心太重,还是你真闲啊?!”

“没用的!”帝戎将面孔埋进右手掌心,十分落寞的模样,“一日解不出答案,我就一日摆不脱心魔。唉——天不存我啊,难道真是要我尝尽天下的痛苦——”

“……”梅辛怡无语至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用看神经病的眼光凝视着他,“所以……只要帮你解出来这两个谜题,什么心魔就解决了?”

她返回了山顶上的住处,把打听到的这些话转述给两个师兄,“……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们得帮他想想这两道莫名其妙的谜题是啥。”

金烬比较直性子,上来就嚷着,“想什么东西?我们直接逮着那两只妖,问她们不就知道了?”

凌焰修就一点儿不急,抱着两臂,倚靠在门口,“心魔终归得靠自己解脱,别人帮忙不应该呀,有走捷径、不思努力的嫌疑。”

“可是,他那个逗比……如果我们不帮他,恐怕大师兄这辈子都出不了石笼了。”梅辛怡一摊手,选择实话实说。

“……你去找虫姬,我去找花妖,快点出发吧。”凌焰修一改刚才的态度,任命般地跟金烬拆分了一下任务,两个人掉头出了门,直奔广大的焦滩而去。

梅辛怡独自头疼了一会儿,但还是要开始今日的修习,只好带着满肚子愁肠去找到了首兕。

她正待在自己的藏宝窟里,静静欣赏一干收藏。龙族的性情确实是这样,越是年老越是发懒,有些活在山野莽荒里的蛟龙,可能找个洞窟长眠不起,最后和山石泥土融为一体,一觉不知睡到星垂月落,于沧海桑田中岿然不动,然后有一天悄然觉醒,说不定在闹市中挣破了束缚,猛然腾飞而起,造成凡俗人间很重大的损失。

“来了?”首兕招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珍珠宝石,又把梅辛怡带到了里间,找出了那只半虫半人的爪子,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梅辛怡低头盯着眼前那只诡异阴邪的断肢,也最后打定了主意,“我并不怕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只怕,需要全力对抗的时候,我却力有不逮。为了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我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首兕挑了挑眉,“你是这么想的?”她也没有随意评论,只是笼统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道路,你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到底。”

梅辛怡一开始没理解她真正的意思,光是听到了表面的句子,不以为意点点头,“我知道啊,我愿意……”

首兕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龙首凑近过来,亮黄色略显惊悚的兽眸近距离凝视着她,“有些东西,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梅辛怡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在打禅机,于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遵从内心地回答:“因为,后悔确实需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也等于之前付出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首兕转成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又松开了手,“你这么想,又会落入规则的陷阱。为师教给你,世上的一切,不外乎是规则,修士要保持心境澄澈,不能自造心结,要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后悔的,所谓没有后悔的余地,不过就是你自己画地为牢,给你自己附加的累赘而已。”

“是吗?”梅辛怡一时不能消化她传递的观点,又指着眼前这只爪子,“那这么说,我想要它就可以要,不想要也能随时弃之一边了?”

“对,只要利用对了规则,你想要干什么都行。”首兕摊了摊手,“修炼是什么?就是在利用天地之间的规则,千万不要画地为牢,自我束缚。要把眼光顶在上方,最高处!要扶摇直上,贯穿九霄,遨游寰宇之外。什么出身、种族、贫富、起点,通通不重要!”

梅辛怡还是有些迟疑,“师父你……你是蛟龙才能这样自信……”

“我是龙又怎么样?在十二京的天神眼里,一条龙也只是牲畜而已,风肝龙髓于我们而言珍贵非常,对他们来说只是普通食材。他们看待我们,跟看地上的狼犬猫狗都一样。所以我们千万不能用他们的眼光衡量自己,懂吗?我们现在虽然不得不使用他们的规则,但是等一天我们熟练掌控了一切,就要废除他们的规则,做自己的主子……不,是从此再也没有主子,再也没有奴才,再也没有血脉约束,再也没有贵贱之分!”

梅辛怡忽然觉得心境开阔,整个人恍然开悟,“说的对……我并不是公司的奴才,我只是在利用规则,总有一天……”

她径自走到了断肢前,伸出断腕,对接到虫肢上。首兕过来,捧住她的手,“不是这样的,告诉为师,你怕痛吗?”

梅辛怡有点好笑,“痛?什么痛我没受过……”

忽然首兕探出一根龙爪,尖利的指甲在断腕愈合的伤处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沾染到了虫肢上,它快速轻微地颤动,生长出了许多细细的黄色触须,那些绒毛般拥有自我意识的触须,循着血腥向着伤口涌去,争前恐后地钻进了伤口。

这种痛楚是直达灵魂的,梅辛怡从来没有尝过,片刻间她连尖叫也无法发出,被剥夺了所有反抗的能力,被一股剧烈的痛楚完全击倒了……但是随后,痛苦却伴随着喜悦,一种将灵魂深处的甜蜜连接到了味觉的甜蜜上,让人发自真心地感到欢愉。之后是一股狂猛涌进躯壳里的力量,包裹住了这副凡俗的皮囊,一种洗净了骨髓、重新炼铸经脉的生长感,又带来了第二波痛苦浪潮。

她捧住手,忍不住一只膝盖着地,最后跌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冷汗浆液般汩汩流出,仿佛被看不见的苍白火焰包裹吞噬了,无穷无尽的苦厄烈痛汹涌而至。

“我死了吗……”

听到地上传来嘶嗬声,等了半天的首兕走过来观察了一下,安慰她,“差得远呢,不过第一步算是完成了,今天休息一日,明天继续。”

??鵌鸟——正确应该写作:鸟 只(zhi)鸟 余(tu),还有前面的窃脂等动物,都缘自《山海经》中山经。输入法实在打不出来,只能用繁体替代一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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