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丹熏山上的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一点。找了一个晴好的日子,梅辛怡打算正式上路了。
首兕及几个师兄,甚至连帝戎都暂时出狱了,过来送她。
金烬最不高兴,一直磨磨唧唧地不肯松手,“小师妹,要不然还是让师兄陪你一起去吧,洗剑门山长水远的,不知道啥时候你才能回来。”
凌焰修瞥了他一眼,本来想数落两句,最后还是放弃了,也跟着嘱咐梅辛怡:“出门在外万事当心,不要好勇耍狠,玩心别太大了,虽然你骗术也挺高,但是外头的骗子更可怕。”
“……”梅辛怡嘴角抽搐地看着他,“啥也没有二师兄这张嘴可怕。”
首兕叼着烟杆,站在最后面,她的话最少,只是简单地交代,“做了好事可以报为师名号。要是干坏事,或者打架打输了,就别提为师了。”
梅辛怡在心里哼一声,心想首兕真双标,她当年青春叛逆的时候,可没少给西野奇惹事,在外面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惹得一堆人找上门来。西野奇堂堂白道仙尊,差点当剑卖马,裤衩子都快赔出去了。
因为这一趟只有两个人,坐小红车就不太合适,首兕提议是牵一只熔岩晶晶虫来权当坐骑。梅辛怡看着满身尖刺甲壳的大虫子,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御剑去。”
首兕沉默了更久,“就你那两下子……把你自己摔坏了没事,把合欢宗的人摔死了,我怎么跟蜂姑交代。”
梅辛怡啧了一声,勉强接受了大虫子当坐骑。
何贞的出行工具差不多,她是骑着一只大黄蜂来的,胖胖的工蜂唰唰挥舞着背上的小翅膀,一顶小巧的绣鞍固定在背上,看见这一幕,梅辛怡就不想出门了,“这……是不是有点丢人?别人家的修士侠客都脚踏长剑,御剑飞行,只有我们骑着这么两个玩意……”
“那你怪谁?”首兕阴阳怪气的,“你的骖龙诀练好了吗?就你那点浅薄的真气,刚飞出焦滩就得停下歇一气。”
何贞这一趟的行李蛮少的,和她之前的风格很不搭,梅辛怡打量了两圈,问:“你带了什么礼物?”
她取出一只小巧的金笼,里面是个羽毛鲜艳的鹦鹉,头顶一撮金毛,眨巴着小豆豆眼,乖巧又漂亮。何贞打了声口哨,就见鹦鹉仰着头,用十分流利的口舌说:“年年有余,恭贺新禧!噶!”
何贞又打了两声口哨,小鹦鹉又仰着头赞了两句,“吉祥如意,步步高升!噶!”
梅辛怡有点诧异,“蜂姑还有心情调教小鸟?看来她老人家日子颇为闲适哇。”
“她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这东西其实是玉蝴蝶调教的,师父趁着师姐闭关苦修,偷过来让我带走的。”何贞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不知道师姐出关了会不会气得发疯,我看暂时还是别回去了,在外面逛个十来年再说吧。”
梅辛怡轻叹一声,“难怪,凌焰修他们一个个身无长物,也许是都被师父划拉光了。”
两个人一个骑着熔岩晶晶虫,一个骑着大黄蜂一路疾驰,很快将焦滩甩在身后。飞在天上时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何贞咂咂嘴忽然说:“来了小一年了,虽然天天琼浆玉液、甘霖花蜜,但是也会腻味的嘛,我现在可真想念现代都市,坐在夜市小摊上撸串,铁板大鱿鱼……再来两个大腰子……”
梅辛怡也放任自己的思绪狂飙了一会儿,“我比较想念椰子鸡,配黄酒,然后甜点来个焦糖小布丁。”
“……说得我都饿了。”
梅辛怡想到了包袱里的两个干巴巴的烙饼,也咂咂嘴,“我也饿了……”
何贞忽然一拉缰绳,让大黄蜂下落,空气中留下了一句,“那还等什么?先吃饭再赶路。”
她落到了一处小山丘上,这地方风景不错,凉风习习,山丘下还有条小溪流。何贞做了个简易的陷阱,用竹篓捉了一只呆呵呵的窃脂。她手脚利索地拔毛、放血,掏空内脏,用泥巴包裹住,埋进土坑里闷烤。
梅辛怡看见她的腰囊里全是瓶瓶罐罐,里面光是调味品就占了一半,感叹一声,“还是合欢宗讲究,不像我们,出门就是啃大饼。不过在家也是常常啃大饼……御龙宗的人都粗糙得很。”
何贞照看着篝火,认真地回答:“我跟我自己说过,现在这条命是我挣回来的,我就一定要好好地过。不管在哪里,我都要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虽然在公司里许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但是尽我所能,我也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梅辛怡感到一阵轻松,何贞在身边的时候,这种松弛感让人很舒服。和她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背道而驰,那是一种时刻敲打你,让你绷紧了神经的恐怖感。不能停下来喘息,不能稍微落后别人分毫,似乎只要踏错毫厘,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烤好喽!”何贞挪开篝火,把泥块从地下刨出来,敲碎烧硬了的外层,一块块剥离掉泥土,再小心地撕开油纸。“我之前都是用锡纸的,不知道这次行不行……哇好香!”
她撕下来一条饱满的后腿,递给梅辛怡,新鲜的油脂顺着腿骨流到了手指上,何贞舔了舔指尖,满足地咂了咂滋味,然后双手一撕从中间分成两半,自己举着半只窃脂啃起来。
梅辛怡对她已经太了解了,其实私底下她都是这么豪迈壮阔,吃得满脸都是。只有那种需要装样子的“工作场合”,才会故作闺秀姿态。
两个人吃得开心,身后数丛里传来窸窣声,有人循着味道走来,“两位,在下腹中饥饿,可否让在下出资,买一些食物?”
梅辛怡一偏头,忽然一顿,惊奇地开口:“句芒?”
何贞叼着半只烤鸡一扭头,果然看见了一个龙首人身的生物,他看起来已经赶了半天的路,走得口干舌燥,腹中鼓噪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了。梅辛怡倒是没起疑,还热情地招呼了两声,“句芒兄弟过来坐下,你是要回欧丝之野吗?”
句芒自觉自己与梅辛怡只有点头之交,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一走出树荫,就露出身后跟随的另一个人,是个青衣少女,丝发流泻,姿容皎然,看着是个怯生生羞答答的小白花,但是何贞与梅辛怡同时一愣,各自升起了几分戒备。
因为在她们的眼里看到,这朵小白花周身散发着一股黑气,还没变身就控制不住地魔气森森,剪水双瞳里浮现了一抹猩红幽痕。
何贞一边切分着剩下的窃脂,一边漫不经心问:“句芒兄弟,这位是谁呀?你的侍女吗?”
“不不,”句芒两只眼睛都盯在热气蒸蒸的肉上,没心没肺回答,“这位是青妾,我在山里捡到她的,说是和家人走散了,央求我带她出山。”
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光,梅辛怡挂上一张笑脸,“句芒兄弟,我有只碗,你能帮我去刷一刷吗?”
“好好!”句芒看她们不要钱,又觉得吃白食有些不好意思,捧着漆碗蹦着高地就跑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何贞啧了一声,“一个游商走遍了大江南北,怎么警备性这么低,别人说什么都信?”
梅辛怡无奈回答:“他们龙就是这样的,脑子都有点……不转筋。”
“还看呀姐姐?”何贞谑笑地看向青妾,“还不跑?就非得等我们掏家伙事儿吗?”
青妾镇定自若,微微侧过身,捋起一缕秀发,“小奴家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何贞也不急,和她慢悠悠地打趣,“句芒这条小蛟龙确实不错,可惜你打错主意了,他并没有什么修为,只是个游商。就算你把他吃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饱餐一顿,不如放了他,我们也放你一马,大家好聚好散,各自欢喜。”
青妾还是垂着头,玉白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插,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细声细气地说:“猫吃鱼,蛇吃象,都是天道循环。狗拿耗子的我倒是头一回看见。”
何贞“呵呵”轻笑两声,“你还真别说,我就喜欢这种一嘴俏皮话的姐姐。”说完伸手去摸了一把她白腻腻的下颌,“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咱们切磋一下啊。”
青妾似乎有点烦了,一抬头,刚要说话,忽然见到何贞的眼眸浮起一层奇幻的光泽,由深棕色变成了澄澈清浅的蜜色,里面的复杂纹理不停变化,细小的黑斑扩散凝聚。青妾霎时陷入了幻觉当中,她嘶叫了一声,翻滚在草地上,身上隐藏的黑气不停地向外渗出,滑白的皮肤变成青黑色,编贝般的牙齿变成尖利参差,双手十指插进了泥土,手指的骨节粗大扭曲,很快就由一个纤弱少女变成了身高两米,青面獠牙的怪物。
何贞收住了摄魂术,呵斥一声,“还不滚?等着句芒回来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青妾气得嚎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跑窜进了树丛。梅辛怡惊愕地盯着她那个方向,“什么东西?像个大灰耗子!”
“好像是一只魔。”何贞也不太肯定,“听说魔长得各式各样,有的非常华丽,有的就……非常抽象。”
话刚说完,句芒就捧着漆碗回来了,“洗好啦洗……唉?青妾呢?”
何贞眼也不眨地瞎编,“她兄长刚才过来找她了,我们就让他把人带走了。”
“是吗?”句芒抓了抓光秃秃的脑壳,也没放在心上。
三个人吃饱喝足,又稍微休息了片刻,梅辛怡提议让句芒跟她一起乘坐熔岩晶晶虫,离开这座山头再做分别。句芒望着大长虫,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鞍座,搭着梅辛怡的肩背,在刮过面门的强风中喊着:“我原本跟御兽宗谈好了,他们负责训练坐骑,我则帮助他们铺展销路,结果眼看着快出成果了,他们却遭遇了袭击,唉——”
梅辛怡好心提醒了几句,“未来风云变幻,眼看烽烟又起,我看你就多在欧丝之野待些年吧,不要出来乱走了。”
天将黑时,熔岩晶晶虫降落在一片平原上,眼前幕野低垂,一片开阔寂寥的景象,红日将熄,弦月升起。梅辛怡刚想告别,旁边又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就看见青妾竟然又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壮魁梧的男子。
“句芒先生,不知我与兄长,可否与您结伴同行呢?”青妾柔柔地笑起来,一脸的亲切娇憨。
梅辛怡眉心一皱,刚想将一切讲开了,把那两个魔怪的真面目曝光,何贞忽然一拉她的小臂,同样满脸微笑地演起来,“行啊,反正我们三个人也嫌寂寞,大家一起走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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