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贞抽出荷花袖剑,一推剑格,一圈花瓣状的铜叶展开,露出当中的一截剑刃,她照着洛蛳当初教授的那样,摆了个起手式。
“看好了,这一招是以微知著。”
银光闪烁,剑锋流转,将湿润的海风翻搅拨乱。
“这一招是兰摧玉折……正本清源……”
梅辛怡看得很仔细,但渐渐产生了一些疑惑,“为什么我觉得……招法之间承接转折好奇怪?”
何贞喘息着停下来,“我怎么知道,可能……洛蛳记得有些歧义,可能她把顺序搞错了?”
梅辛怡想了想,“顺序不是问题,没有人用剑招非得按照剑谱上的顺序来的,你再演示一些。”
何贞点点头,又耍了几招,“这是鸭蹼当归……百元真迹……风雨芦荟……”
“停!”现在轮到梅辛怡一脸懵逼了,“你在说什么东西?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唉——”何贞叹息着停下来,“洛蛳教我的时候,就讲得不清不楚的,之前几招还是我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呢。她教我时,管这几招叫一胃知足、蓝水五折、正方其圆……”
梅辛怡默默发了会儿呆,“你真的觉得,我们靠这些莫名其妙的剑招,就能把开明不死树的枝芽折下来?”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办?权且一试呗!”
她们在这边讲了太久了,把远处的单北浑等得不耐烦,遥遥传来雄浑的怒吼声,“讲完了没有?快点把她们打发走!”
何贞原地翻了个大白眼,赶紧嘱咐了两句,“你先学着吧,多多参悟哈,我得回去应付那个老直男了。”
梅辛怡看她要转身离开,连忙扯了她一下,“你确定吗?他不好对付的,虽然有点鲁直,但是脾气暴躁,一旦你惹火了他……”
何贞嗤笑了一声,根本不放在心上,“什么样的雄性动物我没对付过?疯子、变态、连环凶犯、双面间谍……放心吧,我的经验可丰富了,一切信手拈来,而且……他现在自以为是我爹,就算再糟糕的雄性动物,总还是会对自己的幼崽手下留情的……大部分是吧。”
梅辛怡啧了一声,垮着脸转过身,面对的玉蝴蝶等人,“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玉蝴蝶安慰她,“眼前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反正小师妹的谎话都已经说出去了,现在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何贞返回礁石上,迎面而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可说的?”
她略略转开视线,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好继续下面的谎话,“我要回去了,师姐不同意我留下。”
“什么?”单北浑果然震怒,“她们凭什么做你的主?我才是你爹!”
她的表情绷紧,耐下心来解释,“她们是我的师姐,过去一直照顾我,看护我,好多年了,凭什么没有资格做主?”
“你不想留下跟爹爹一起吗?”
何贞在心里大叫:鬼才想!神经!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要装装样子,“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说服她们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费时间去说服她们?不管是小蝴蝶、发妖还是那个小毒人,她们都是站在蜂姑那一边的,傻乎乎一门心思就知道听蜂姑的,你无需在意她们,跟我走就行了。”
何贞不想继续跟他辩论下去,故意转开了话题,“你当年为什么跟师父闹掰了?”
他马上扭开脸,“这些陈年旧事跟你没关系,以后不要问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师父去十二京赴宴,回来就得了一个摄魂天妪的名号,然后你们就闹掰了……”
“不许提那个□□!”单北浑忽然暴怒,朝天爆吼了一声,他眼睛要喷出火了,气势汹汹瞪着何贞,“你想跟我在一起,就不许再提她!”
“谁说我想跟你一起?”她终于没忍住,张口怼了一句,“我这么大了,不是个小孩儿了!我有辨别的能力,我也不需要选择非得和谁在一起!我自己活得挺好!”
他眉眼冷锐,口气如冰,“是吗?那你还跑来寻求什么援助?自己去解决七月十五之约啊!不是说自己活得挺好吗?”
何贞尖叫了一声,“老天鹅啊!真见鬼了!我都跑到副本里来了,怎么这么些破事还摆不脱赶不跑呢?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任何一个老登来介入我的生活!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不管什么问题,都是我自己搞定的!日子好得不得了!既然以前该管的时候你不管,以后也再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吼够了,尽兴了之后,她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这回就不太好找补了:
“不是……我倒不是在骂你,这里面很复杂……”
“何贞,”他现在的眼光已经不能用冰冷形容,脾气也不是简单的爆发,像是隐藏着一座正待喷发的火山,“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管一管你了,现在跟自由告个别,然后——咱们回家。”
等到洛蛳顺着海流游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气鼓鼓跟只河豚一样的何贞。
她抱着两臂,怒视前方,半天都保留着一样的动作,一动不动。
洛蛳先把衣服套上,然后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今天我们还学习剑招吗?”
何贞表情不变,依然抱着两臂,呆滞地摇了摇头,“我心情很差,当我心情坏的时候,就是没办法干活儿,所以今天不学了,因为我实在没法去猜你编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名字。”
洛蛳没法理解她现在复杂的心情,只好用自己简单的逻辑鼓励她,“那我们去游泳吧!只要一游泳,我就很开心了。”
“真羡慕你啊……”
洛蛳又凑近了几分,“那你呢?你干什么会开心呢?”
何贞直视着她浅褐色的大眼睛,“恐怕,我只有完全失忆了才能开心。”
单北浑回来时,洛蛳还没离开,他好像也并不排斥她,过去几年好像也习惯了她时不时的陪伴。
也对,谁会讨厌光溜溜的海怪小萝莉呢?
看见何贞一言不发,单北浑顺手把一块硕大的鱼肉丢在她面前,无声地催促着她去做饭。但是何贞还是没动,决定用冷暴力对抗他的冷暴力。单北浑终于绷不住了,“论顽固,你真是跟蜂姑一模一样。”
何贞瞥过去一眼,没好气地道:“当年的事她没告诉你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真相?”单北浑有些诧异,随即恍然,“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她当然不会说自己去十二京,对那些神官帝君奴颜婢膝,甚至……自荐枕席!”
“所以你是因为自己的帽子绿了,才跟她闹掰了吗?”
这句直白的问话,单北浑很不愿意听,“她说什么你都相信,结果我的话你一句也不信吗?”
“那你倒是说呀,说你没有丢下我,也没有因为一件不愿面对的事,就逃到北海边缘的星愁涧躲起来。”
“我没有躲起来!”很好,现在他重新开始暴怒的状态了,“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是蜂姑,她把你藏起来了!你现在来怪我吗?”
按照平时的工作状态,何贞可以很轻易地解决这个局面,用三言两语就让他熄火,但是现在她的状态比较极端,很快也进入了红温状态,“她没有藏我!她也没有自荐枕席。当年她独上十二京,赶赴盛宴,一个帝君想试探她的摄魂术,于是她就当众表演了成名绝技。结果成功了,让那个帝君心防敞开,陷入幻境。这就是摄魂天妪这个名号的由来!至于后来传遍了大荒的花边消息,不过是人们放肆自己的恶趣味,人云亦云传出来的谬误!”
单北浑震惊了半晌,一声也发不出,眼珠瞪得奇大,“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害我走火入魔,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她没有害你!是你自己的疑神疑鬼,还有小心眼害得你自己!”
两个人互相大吼,洛蛳独自缩在角落里,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无措。
把单北浑气走之后,何贞又怒冲冲在洞穴里转悠,找个目标摆脱自己快气疯了的状态,最后,她看向洛蛳,“教我。把剩下的剑招教给我。”
“现、现在吗?你不是说你不想学吗?”
“我改变主意了,因为再不干点别的事,我就要疯了。”
两个人一个用剑,一个用树枝,在盐滩上拆了半天招,阳光颇为炽烈,照得人头昏眼花,何贞把袖剑一丢,整个人成大字型躺倒在地上。
洛蛳还自觉很轻松,她似乎永远不会累,走到何贞身边,从上方往下瞧着她,“你累得动弹不了了吗?”
“怎么可能?当年我可是夜战八方,连挑数人……”说到一半,她渐渐冷静下来了,慢吞吞坐起身,“但是只是玩还可以,认真就输了,千万别牵扯进一段关系里,不然就后患无穷。”
洛蛳听不太懂,懵懵懂懂地问:“就像剑魔那样吗?”
“没错,就像那个傻子一样,他连这么点事都整不明白,竟然还敢动心动情,他活该!懂了吗?你要是想一直这么自由自在,就保持现在的状态,永远没心没肺,远离雄性动物就对了。”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何贞闷闷吐出一口气,“咱们这么办,把这些剑招搞明白,就立马逃跑,远离这个老直男,赶回去参加七月十五的伏阴山之约。即使没法弄到开明不死树的枝芽,但是我们有你了,也算多了几分胜算。”
于是接下来几天,趁着单北浑出门找食儿的时间,洛蛳就变成原形,带着何贞偷跑出去,将剩下的剑招偷偷教给梅辛怡,如此重复了几天,总算把剑魔的一套剑招偷了个七七八八。
“怎么样?”何贞忍不住问,“你觉得厉害吗?”
梅辛怡到现在还是有很多迷惑,“我说不好,很多地方模糊不清,前后连招诡异,这些肯定不对。”
何贞啧了一声,“毕竟我们是偷师嘛,还是偷的二手的师,又不能跑到单北浑面前问他:哎!你看看我们偷的这几招对不对?”
梅辛怡满头的问号,怎么也想不通,默默走到礁石边,看着茫茫水波,随手拨转了两下剑柄,“所以这一招鸭蹼当归……”
“是返璞归真。”何贞纠正一句,“回头我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按照洛蛳的思维模式。”
“那风雨芦荟?”
“风雨如晦。”何贞又纠正了几招,自嘲地笑笑,“她真的很喜欢用食物命名。”
梅辛怡一耸肩,“毕竟是洛蛳。但是……这不是解密游戏,我们可以猜剑招的原名是什么,如果她的动作记差了呢?我们不可能也自己编吧?”
“他……剑魔当初不也是自创的这些剑招吗?我们顶多……再二次创造一下!”何贞自己也觉得自己在强词夺理,最终吐出一口气,“我们现在得想想怎么回去了,时间上已经很紧张了。”
梅辛怡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坐着玩沙子的洛蛳,“只有让蛩蛩驮我们出去了,而且她游水飞快,还不怕其他海兽的袭击。”
回到单北浑的洞穴时,何贞看见两个人手挽手站在盐滩上。走到近前才发现,他们两个是被一条银链牵着,实际上并没有手挽手,甚至还在互相咒骂。
何贞皱着脸走过去,“干什么呀梵老头?你想过来烦死我?”
梵东归没搭理她,一抱拳,扬声道:“请剑魔前辈相见,晚辈有事相求。”
旁边的桃絮哼笑一声,低声解释:“他坚持每天跑来求人家,把我们的相思铐砍断。”
何贞嗤了一声,“我看是难了。”
单北浑连亲生子的愿望都满足不了,还得自己偷师。他要是能下手帮梵东归就奇怪了。
桃絮也阴阳怪气的,“对呀,天天求,日日求,跟点卯一样,也不见人家肯赏一个好脸色。”
梵东归侧转身体,他再也不狂妄了,再中二病晚期患者,经历了好几年的离婚冷静期还离不了,他也麻了。“你不想早点斩断这个破玩意儿吗?还是你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厕所?”
桃絮咳了咳,正经了很多,“这句倒是说的对,我想快点摆脱这条破链子,起码恢复以前的自由。”
何贞眼光下瞥,凝视着两人手腕上的银链,再抬起眼睛看看梵东归,“我可以帮你,但是先跟我说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他强硬了几分,以为她在落井下石。
“你知道为什么。”
想了想自己做过的事情,梵东归只得不情不愿地吐出三个字,“对、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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