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一行人总算返回了开明不死树上的凤凰巢。一见那些羽毛鲜亮的小鸟,他们马上一个个扑上来,表情惊慌地尖叫:
“两位师妹,马上就是七月十五之约啦!你们还在外面晃悠,不赶紧赴约去吗?”
这一路上,几个人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何贞麻木着一张脸表示,“已阅,还有什么要说的?”
对面的小鸟嘎地尖叫一声,不可思议的表情,两只大眼泡鼓凸出来,简直太惊悚了。
何贞默默侧头耳语,“我觉得在鸟窝里,比什么大狱炼鬼洞可怕多了。”
今天范瑰的心情似乎还不坏,直接在议事厅接见了她们。
“怎么你们这支送死小分队越来越壮大了?这么多人急着去送死吗?”说完还盯着新露面的洛蛳看。
何贞呵呵两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独行狼肯定是弄不明白的。”
范瑰故作惊讶的表情,“你是那么看问题的?在我的角度看,越无能越喜欢抱团。”
“可以了。”梅辛怡站出来,阻止一场弄不好就会搓出火苗的口水战,“我们很赶时间,需要尽快带上新枝丫,然后向伏阴山狂奔,不然那些热爱看热闹的观众会撕碎了我们。”
范瑰站起身,也没有废话,指着巢穴外的正上方,“这边请。”
一路上行,攀爬到很高的地方。沿路范瑰都抄着两手,慢悠悠扇动着翅膀,轻飘飘地阴阳怪气:
“这就累了吗?就这么点能耐,还想着闯大狱炼鬼洞?我看现在就抹脖子自己下线吧。”
何贞一路连摸带爬,累得气喘吁吁,结果一抬头就能看见范瑰挥舞着小翅膀,不费吹灰之力地飞在自己头顶,有点破防地冲着她吼:“会飞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抽了张好的初始卡牌吗?”
她的背后,发妖呦吼一声,抓着自己的长发交缠在树梢枝芽间,把自己荡得高高的,玩得不亦乐乎。
越向上,光明越盛,光华如流金一样,细碎地流淌在同样金色的树木之间。范瑰对这里轻车熟路,直奔一截新绿色的嫩枝过去。
开明不死树的材质,与其说是树木,倒更像金属。不管摸起来,还是眼睛观察,都像一截巨大的金属管,上面分叉生长出许许多多细小的金属管。
“就是这个了。”范瑰拨弄了一下,新绿色小枝芽发出嗡嗡的颤动声,硬得一匹,一点都不柔软。
何贞闪开一段距离,让梅辛怡独自上前,她一甩剑柄,断刃处爬升起一圈毛茸茸的触须,左手的虫肢隐隐发痒,眨眼之间,断剑自行补充完全,一柄鬼气森森狰狞恐怖的月母鬼蜮剑出现。
范瑰站在后面,但也看到了,由衷地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梅辛怡没有犹疑,裁花剪叶轻点两击,嫩枝颤动了两下,她迅速变招兰摧玉折,将剑刃自下至上撩过自己正面,携着强劲的风声冲击向细枝。
狂风稍弱了一些,那一截新长的枝芽在风中癫狂地飘上飘下,但仍然柔韧又执拗。
何贞怕她砍不断枝芽,先把自己弄急眼了,就安慰了两声,“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们有……”
“嘘——”梅辛怡却远没有放弃,双眼闭合,静了静心意,再猛地睁开,眼瞳底凝聚了一抹淡淡的红,一招百无禁忌由心而出,尖锐的气浪与锋刃无异,切割在眼前的一片空间,四处响起利刃的尖嚎声,终于将那一截新绿色摧折下来。
梅辛怡凌空伸手一接,捻在手指间,落地后放在鼻底轻嗅着。
范瑰鼓着掌走近过来,“不错,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有这么锋锐的剑意。”她伸出手,示意梅辛怡将剑柄和枝芽都交给自己。
何贞干咳一声,提醒,“想到过去我们双方的身份,一直都是打劫和被抢,我现在觉得给她不太好。”
梅辛怡手里一顿,范瑰马上嗤一声,“你是十四五岁的小朋友吗?什么都要听别人的,你自己没有判断的吗?”
梅辛怡轻轻把树枝交给她,身后的何贞还在阴阳怪气,“她绝对是个PUA高手!”
范瑰一手拿着断剑,一手抓着枝芽,手上浮现起一团金火,火焰渐渐将那一截娇嫩的枝芽融化,变成了一滩金色的浆液。她倾斜手掌,将这一掬捧的金色汁液淋浇在断剑表面,很快发生了新的变化,剑身上的那条狰狞的鬼龙开始枯萎,重新生长出几条细细藤蔓,卷曲着包裹住剑身,旺盛的生机冲破了阴森鬼蜮气息,焕发出全新的繁春之喜悦。
她将全新的一柄剑递过来,梅辛怡刚伸手去接,又听见范瑰说:“月母鬼蜮剑,或者开明金枝剑,你总是要选择其一的,你不能一直切来切去,不然最后容易自己精神分裂。”
梅辛怡一时无语,她心里没有答案。
临出发前,范瑰又开了几句玩笑,“用不用我教几只小鸟,把你们衔着送到伏阴山?”
何贞惨笑一阵,“那就不用了,你是生怕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已至此,不如干脆点嘛。”
何贞伸手指指下方,暗示她侧耳听听巨树下,“真的不用了,有的是着急送我们上路的。”
随风刮来了阵阵的叫嚷,因为距离太远了,到了树顶只剩下渺远的回音:
“两位师妹坐我的火龙驹吧,日行千里一定不会耽误赴约!”
“还是乘坐我们大光明宫的岐劳车吧。”
“都闪开!让我们遗玉丘的风雨碧霄扇直接把人扇到伏阴山!”
范瑰听了几种匪夷所思的赶路方式,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一拱手,“那我不留你们了,早去早回。”
何贞有点惊诧,“早去早回这句话,现在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祝福了。别人都只想让我早点上路,好像就没人觉得这次旅行有往返。”
梅辛怡蹲踞在一条粗大枝干上,最后一回身,问:“你真的答应了姽婳,同意配合她编写的那个结局吗?”
范瑰啧了一声,还是不愿意给正面的回答,“你想答应就答应,别问来问去的!你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非得找个伴儿手拉手一起?”
何贞的脸皱起来,凑近耳语几声,“她的意思是:没错,她答应了。这种别扭傲娇的人,就是需要俺来中译中一下。”
梅辛怡心事重重点了点头,从大树顶一跃而下。
“等一……”何贞的话吐了一半,往下观望一眼深不见底的树干,“想念我的不死之身了。”
瑶香雪荡过来,兴奋地一伸手,“师妹上来,我带你下去。”
“不了吧。”何贞果断退后一步,“不死之身是锻炼不出来的……脖子摔断了也练不出来。”
范瑰冲一旁的玄雀长老一摆头,“你送她们下去。”
何贞见到一双乌金色的羽翼在自己面前展开,爬到老头的后背上,跟范瑰挥了挥手,算作告别,“这次考核,我玩得还挺开心,不过对于你这种早就升满级的人,大概挺无聊吧?”
范瑰默然相对,等看见她的背影逐渐变小,消失在枝芽林立后,才转过身,面对着一片万年不变的金色春辉默念:“人才没有满足的时候,永远都没有……”
梅辛怡迎着狂猛的风声坠落树下,临将落地时,抽出开明金枝剑,一剑劈出,使御春风横向掠出一段,卸掉了下坠之力。翻卷的气浪鼓噪起一路的灰尘,惊动了围绕在外圈的众多看客。
几个人抢先冲过来,“师妹,请快快启程!七月十五之约转眼即至啊!”
梅辛怡被他们烦得不行,走到一边对空吹了声响哨,一只浑身赤红的巨大甲虫飞腾而来,惊起了一片看客,他们呼喊着闪躲开,望着梅辛怡翻身爬上熔岩晶晶虫。
洛蛳跟着跳下来,她就粗鲁多了,几乎是用肉身生扛了下坠的冲击,但是她皮糙肉厚根本不怕,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跟着爬上了熔岩晶晶虫的鞍座。
何贞慢了一步,被玄雀长老背着落下地来,她表情复杂地跟老头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看着几个师姐,“差不多了吧,你们不要再跟了。”
玉蝴蝶一瞪眼,“怎么回事?用完就扔啊?你跟师父就学会了这个吗?”
何贞不想跟她争吵,慢吞吞叹了口气,做出投降的姿势,“别人都是想办法置身事外,咱们宗门不能争着抢着去全军覆没吧?你们又没被邀请,只有我这个倒霉蛋摊上事了!再说了,后面师父还要去赴千年之宴,总要有人陪她去吧?下面的路,只能我自己去了。”
玉蝴蝶知道她态度明确,已经没有软化的余地了,但还是生闷气。还是旁边的李银蟾想得开一些,拍了拍她的一侧肩膀,宽慰了几句,“你不是大师姐吗?你得理性些看待问题啊。再说了,她都这么大了,你也不能跟她一辈子吧?”
玉蝴蝶有些垂头丧气,闷闷地抱怨,“还是小朋友好玩,小萝卜头一长大了,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呵,你这么大的时候,师父说过一样的话。”
两个人一起看着何贞对空打了声口哨,胖了一圈的大黄蜂嗡嗡嗡地飞落下来,连攀在树杈间玩乐的发妖也悠荡过来。三人站成一排,一起看何贞翻身骑上了大黄蜂,她冲三个师姐挥了挥手,恍然间记忆中的小胖团子,已经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
何贞的心情也很复杂,她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孤狼,从来没有像在这个副本里,被几个年长的姐姐众星捧月一样托举着,她们虽然是数据虚拟出来的NPC,但是就连现实世界的血亲,也根本做不到她们的十之一二。
“你在想什么?”梅辛怡看她飞在旁边,半天没说话了,很不符合她的人设。
“我在想:缘,妙不可言。”
梅辛怡扭开脸,“我就多余问……”
剩下的时间没多少天了,三个人一路疾飞,生怕错过了日期。下方的景物被飞速甩在身后,渐渐由生机勃勃变得死气沉沉,树木植被枯萎,露出光秃秃的地表。起初还有一些地衣般的生命,但是又几天后,只剩下黑紫色或赭褐色的焦土。气味也很诡异,十分刺鼻,但也说不上是臭味。
距离限定日期只剩一天时,伏阴山总算出现在眼前,两个人降落下来,把躁动的两只大虫放飞。梅辛怡抬头,张望了一眼,见到一幢浓重的阴影,笼罩在自己头顶。山的形状十分诡异,乍一眼像一只大手,手指狰狞着张开,朝着天空抓取。山上并不是光秃秃的,有许多植物,但同周围气氛一样诡异,树叶猩红,树冠一团团菜花一样舒展着,把一座原本就古怪的山头,装点得像长满了霉菌和肿瘤的器官。
山脚下,黄尘和秦朗已经等在路边。梅辛怡看到他们两个,稍显得迟疑,走过去对黄尘问:“黄师兄你亲自来了?师掌门舍得吗?”
黄尘虽然挂起微笑,但能看出他笑得比较勉强,“舍生取义,我辈天命,义不容辞。我身为首席大弟子,为何不来?”
何贞轻轻呵了一声,“是不是你有点碍了小师弟的路哇?”
梅辛怡用眼光警告她一眼,让她嘴上留点情。
五个人排成一列,鱼贯着踏上小径,黄尘走在最前面,秦朗殿后,把何贞三人包裹在中间。
何贞前倾,凑到梅辛怡耳边低语:“他们不是在防着我们跑路吧?”
梅辛怡也稍稍往回倾斜,“我们要是跑,那还干嘛来了呢?”
“说的就是嘛……”何贞嘟囔了一声,忽然脚底一停害得后面的秦朗直接撞到她的背上。他捏了捏自己的脸,赶紧查看五官有没有被撞扁了。
“前面有什么呀?还有东西能吓到你?”
何贞什么都没说,光是伸着手指,指着眼前。那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深堑下翻搅着如有实质的浓雾,还有一些淡紫色的烟雾飘散出来,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淌过去的样子。
对岸却站着一个老翁,一张老脸看不到血肉,只是一张桑皮纸般皱皱巴巴的皮,紧紧包裹在窄窄的头骨上,阴风阵阵,刮起干枯的灰白头发,显得极其阴森。
老翁睁开一线眼缝,声音沧桑,跟砂纸打磨着金属一样刺耳,“几位是想摆渡过渊吗?一人仅需一口生气。”
何贞看了看左右,“呃——过还是不过?”
秦朗的冷汗下来了,偷偷缩在角落里,自己就emo起来,“我没有生气,只有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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