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白栀在外面做了什么,整个魔魂槐都被暂停了时间,从怪异的餐厅出来,外面的街道上也是一片寂静,本来百鬼夜行,正欢脱得不行,现在只剩下类似霓虹的光污染,蓝紫色、亮粉色,各种奇幻迷离的闪烁灯光,不知道是由哪里来的。
天上忽然下来了一团东西,就跟垃圾管道打开,倾泻下一大堆污秽,几个人先是躲远了几步,等到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熟的地方,或者说眼熟的人。梅辛怡才往前了一小步,用剑尖拨弄着那一滩内脏似的稀烂的东西,露出两张熟悉的脸。
黄尘和秦朗交叠着倒在一起,他们还在昏迷,梅辛怡仔细确认了一下鼻息,松了一口气。但是身边的何贞就不那么善良了,她脸上的表情比较凉薄,“把他们丢在这吧,我们自己都很难出得去,别说还要带上这两个负担。”
梅辛怡一愣,“你忘了刚才秦朗怎么帮我们的吗?”
“他只是一团数据,他是假的。”
洛蛳举了举手,浑不在意眼前的抉择,“我来背好了,反正我背得很轻松。”
只有姬伊万是一点不纠结的,迈开大步往前走,留下一句话:“要背你们自己背,跟我没有关系。”
他不出声还好,这句话一出,何贞看了他一眼,忽然有所感悟,悄悄冲梅辛怡使了个眼色。
梅辛怡接到了她的暗示,但是依然很犹豫。
何贞努力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上啊!我们三个人,对上姬伊万是压倒性的优势,何况他现在还指望着我们带他出去。直接让他跪下喊爸爸!
梅辛怡用手比划:可是他刚才帮了我们一把……转眼就翻脸,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
何贞恨恨的眼光盯着姬伊万:那要是账这么算,算算他们以前怎么对我的,我就痛下杀手了。
梅辛怡无奈,一抽剑,拦在他颈间,“你,过去把人背起来。”
“?”根本没接收到刚才她们的交流,他只剩下迷惑了,“你们……总是这么善变吗?跟有病一样?”
何贞笑得冷森森,靠近了两步,“姬老头,你想出去吗?你想通关吗?想的话,现在就表现得好一点。”
“不是……”姬伊万彻底被搞迷糊了,“你是属狗的吗?说翻脸就翻脸,疯娘们……”
他这一句算是彻底惹怒了何贞,刚刚还是玩笑性质的调侃,眼下已经变成了冷冽的怒气,她扑上去仿佛要把十根手指插进姬伊万的气管里,动作又猛又狠,可惜他不是一般的NPC,伸手扯出一条狼牙棒,一棒将何贞抽得倒飞出去。
梅辛怡提着剑就要扑上去,何贞却一抬手,人还狼狈地蹲踞在地上,硬着口吻说:“你别管,这是我的事!”
梅辛怡只好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她一把扯出铜色袖剑,发疯一样冲着姬伊万又扑上去,两个人滚成一团,这下他的长兵器就成了桎梏,根本使不出来,何贞趁机在他胸膛肚腹间连刺了数剑,鲜血飞溅迸射,散得四处都是。
姬伊万也被激发出了凶性,双眼赤红,激发自身的血脉之力,变身成一幅妖鬼般的躯壳,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魔气,从脸部开始,撕裂了表层的皮肤,生长出一圈硬鳞片般的外壳,身上也自动包裹上了一层硬甲,整个人……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只大蟑螂。
梅辛怡心里深知,他的妖魔血统肯定比身为人类的修士强多了,这时候不上去帮忙,何贞就真的可能要凉了,但是她偏偏又不许自己介入进来,还抽空抬手阻止她,“不许你管!都说了这是我的事!”
“可是……”梅辛怡刚想辩解两句,察觉到姬伊万那边吹来进击的风声,她只能嚷出两个字,“小心!”
何贞猛一抬头,双眸锁中了半空中的姬伊万,他感觉那对面那双浅淡的眸子,正在照射着诡异绮丽的梦幻光辉,接着自己就浑身发软,从半空跌落在地,连本体的形态也蜕化回去,恢复了人身。
何贞勉强催动摄魂术成功,其实耗费的精神也相当巨大,但是她靠着一股气撑着自己走过去,就非要一剑插死姬伊万不可。梅辛怡终于忍无可忍拉住了两个人,先跟何贞吼一声,“通关排名,跟个人恩怨,哪个重要?”
要是换做以前的何贞,她指不定要说一句:管他的,先让我痛快了再说!
但是此刻,她却犹豫了一瞬,死死瞪着姬伊万,看着自己的仇人,慢慢抚平了自己的情绪,“跟我道个歉,我就不计前嫌。”
“?”姬伊万是真的有一句神经病想骂,他评定了一下眼前的局面,最终还是妥协了,冲着何贞抽搐地努了努嘴,“对、对不起……行了吧?”
她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子,还是恶狠狠的,“不够真诚,重新说。”
“你!”姬伊万觉得她在有意为难自己,露出一脸的忿忿。
何贞脸色又狰狞起来,挑起一抹邪气肆意的微笑,“不然还是让我手撕了他吧,接下来他也没什么用,只是我们的负担。”
姬伊万忽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怒气也平静下来,转向梅辛怡乞求的态度说:“你们还需要我,我能够跟尾苗神沟通,光凭你们自己,是很难说通她的。”
梅辛怡闹心地看了看两个人,耳边又听到了几声哀吟,秦朗和黄尘甚至都醒过来了,揉弄着自己的脑壳,慢吞吞站起身,盯着眼前的场面,秦朗先问:“什么情况?你们已经见到尾苗神了吗?”
梅辛怡讥讽地笑笑,“不光我们见到了,其实一开始你也见到了。”
“啊?”秦朗微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原来之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小孩儿就是尾苗神。”
空气中传来一股潮湿的风,夹杂着湿漉漉暖融融的春意。姬伊万忽有所感,猛一转头,指着远处,“尾苗神就要返回上层的洞穴了,快点过去!”
远处仿佛是龙卷风,卷积成一条不停扭曲的灰色细绳,随着跑近才看清,那是一条通天彻地的粗壮藤蔓,跟魔豆长出通往巨人国的藤蔓一样,不过色泽灰暗而枯黄,更像死掉许久的枯枝。
几个人手忙脚乱攀住了一截枝条,只有一个姬伊万还站在底下着急,他仰起头,又露出央求的表情,“谁能给我一口生气?不然我无法擅自脱离魔魂槐都。”
何贞骑着一截藤蔓讥笑,“哈哈!自作自受,好死!”
“你!你别忘了,刚才是我救了你们。”
何贞此刻高高在上,冷眼俯视着下面的姬伊万,“我忘不了,当初我还是新人的时候,你们三个傻×对我做了什么。”
姬伊万急得跳脚,但是也只能替自己做苍白的辩解,“那又怎么样?我们做新人的时候,难道没挨过欺负吗?哪一个穿越者不是这么过来的?”
她越升越远了,姬伊万逐渐绝望,最后只能垂下头,真正真诚而颓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何贞有了动作,她逆着藤蔓生长的趋势下滑,滑行到了姬伊万身侧,朝着他的面孔吹了一口气。仿佛冰天雪地里的一股春意,他感到自己身体轻了许多,终于能伸手抓住一根粗壮藤条,扯住自己全身重量,让往上伸张蔓延的藤带着自己上升。直达天际,将周遭的一切奇怪鬼魅的光景收纳进眼底,这块世界虽然静止了,但本身的风貌没有改变,光污染、雾污染,还有精神污染,从天到地都彰显着不洁两个字。
姬伊万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他已经习惯了。不……其实是他习惯了在这各种光怪陆离、灭绝人性的世界里生存,顶着万鬼尸魔的名号,游离在那些文明崩毁的副本里,也习惯了做一个半鬼半魔的怪物,他已经……忘了做人类是什么感觉了。
转眼间,下界的鬼蜮被抛在身后,几个人重新回到了湿漉漉的泥土洞穴,虽然简陋,但是让人感觉十分安心。
尾苗神把自己的本体从泥土里拔出,由一大团藤条,恢复成了小姑娘的外表,最后将一截尾巴抽出时,带出了一串几个活人。
她先是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妙,等到认清了梅辛怡那张脸时,整个人如临大敌,“你!你们怎么可能回来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何贞前先一步威胁她,“你的那些依仗,什么阎君鬼王的,现在都歇菜了,我劝你老实一点,眼下的你正虚得很,别逼我们动手!”
尾苗神真像个被一群大人欺负的小姑娘,嘤嘤嘤含着豆大的泪珠子,“呜呜——我只想复活我的弟子……我又没招惹到你们,一开始还不是你……”
她指着何贞,以及黄尘,“是你们先把我心爱的弟子杀了!”
何贞啐了一声,根本不上当,“那你闲的没事跑洗剑门干什么?难道我们跑到了伏阴山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你偷了我的魔种!”尾苗神又开始愤愤不平,“怎么说都是你们不对在先!”
“休与这妖魔辩驳!”黄尘毕竟是个刚正的白道修士,“我们正邪本就势不两立,见诸邪即可斩杀,根本不需要编织理由。”
姬伊万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并且下决心把自己的马甲捂好。
“哎——”梅辛怡挡在双方之间,这一天她净调和矛盾了,说得自己都累了,“魔种的事确实是一场误会,里面牵扯到的各方势力都很复杂,我们何必在这里互相攻击,让第三方看戏呢?”
尾苗神偏过头问:“第三方是谁?”
“呃——”
何贞不怕死地乱回,“是一个叫快穿公司的组织。”
梅辛怡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换来何贞自暴自弃地一句:“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管第三方是谁,它不会饶过你们的。”尾苗神这句话,跟一句诅咒也差不多,通过她那副苍老的腔调吐出,说不明的凄冷和绝望。“只要你们帮我找回魔种……”
“打住!”何贞一伸手,打断了她的话,“我可没答应啊,你愿意放人就放,不愿意我们就住下来了,反正外面也是满世界等着害我们的,这住着挺舒服。”
尾苗神定定地望着她,“魔种一定被天工坊拿走了,只要你们帮我追回来,万难的事,老身也万死不辞。”
梅辛怡奇怪了,“你怎么能肯定是被天工坊拿走了?上次我见到时,那个……东西在洗剑门师掌门手上。”
尾苗神冷笑两声,“师道轩那个伪君子心眼窄小,胆子也只有一丁点儿,他万万不敢私藏我的魔种,等着大狱炼鬼洞打上门去。而且,魔种本身就千年难得的上好材料,要是进献给天工坊,既摆脱了烫手的山芋,还讨好了天工坊,何乐而不为?”
何贞更奇怪了,“既然你都知道东西在哪,为什么不自己去……哦——我懂了,你没法靠近天工坊,邪魔外道的身份桎梏太强了是吧?”
最神奇的地方还是,尾苗神言语中多有诋毁师道轩的地方,可是身为他的大弟子,黄尘在旁边倒是一言不发,跟没听见一样。
打洞口爬出来,一行六个人全都灰头土脸的,体力较好的比如梅辛怡,还能站着眺望天上即将熄灭的启明星。体力差的,像秦朗这样,就只能瘫在地上喘气,变成一条橡皮人。
“我觉得是时候了,梅梅。”何贞的半边脸隐藏着阴影中,脸色变幻不定,语调平淡,“我们也该上门去,把当年那个佘官抢走的东西要回来了。”
梅辛怡认真思考了一下,“你说的确实,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白道联盟的不假,但没有邀请,我们也靠不近天工坊。”
“不是有他吗?”何贞把秦朗推到前面,“姽婳都能打入敌人内部,直接当了天语书库的一个神官,那我们为什么不能靠这小子帮我们混进天工坊呢?”她说完,还秘密地冲梅辛怡眨眨眼,无声交换了几句暗语:幸亏刚才你劝住了我,没把这小子扔了。
秦朗一阵语塞,“我……阁主能混进天语书库,肯定是因为她很有一套,不代表我也可以……”
何贞贴过来,很认真地跟他讲道理,“我们是不是还有一口生气的恩情?”
“我……对。”秦朗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那你是不是至少行动上回报一下?”
他又点点头,脸上虽然还能看到心有不甘,但是心里已经软化了。
梅辛怡和洛蛳交换了一个眼色,暗暗惊愕:谁说无相妖没有性别来着?这不是跟普通的傻老爷们一样,被何贞拿捏得死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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