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登陆舱出来,梅辛怡望着纯白的背景环境发呆,这一趟并不算很久,甚至在副本里只待了几天,算是一次十分短途的旅行,但心累的程度真是无与伦比。
她还在头脑风暴,玻璃窗就被人梆梆敲了两下,何贞把脸贴在窗口上,冲着里面张望。与她的视线一相交,又梆梆垂了两下玻璃,指了指门口方向,让她出来详谈。
“到点下班了梅梅。”何贞的表情蛮兴奋,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班了,现在心里已经在计划晚上的时间怎么利用。
洛蛳也跟在她身后,着急忙慌地望着门口,冲着登陆舱里的梅辛怡喊叫:“梅梅,我们快点下班吧,别磨叽了!”
梅辛怡一脸无奈地推开了舱门,“你们着急干什么?”
“我要回家去看看。”洛蛳甚至换了件新衣服,一圈荷花领,新绿色连身裙两侧缝着两个大口袋,十分像件童装。梅辛怡没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挥了挥手,“那你去吧,我们又不跟你回家。”
洛蛳欢呼一声,人已经冲出了门口。
看到她一点热情都没有,何贞就纳闷了,“你不想回家吗?”
“我不想。”
有些领会了她现在的心情,何贞啧了一声,“那——你跟我回家?”
“啊?”梅辛怡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不就是不想回家看你爹那张脸吗?我家就我一个人,多的是房间。”
梅辛怡扭头打量着对方的表情,看见了几分真诚,“我以为你正在想晚上去哪浪。”
何贞轻微感慨,“我已经过了熬夜蹦迪泡吧的年纪了,而且我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必须赶紧回去看看,别被人鸠占鹊巢了。”
梅辛怡幽默地调笑一声,“谁能占着你的便宜?那你不得扒他一层皮啊。”
她正在微笑,忽然余光瞥到一侧从登陆舱出现的姽婳,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脚底赶紧追上去几步。
“等一下!姽婳……”
前门一开,人没追上,倒看见了冥王星站在通道口尽头,两个人都同时一愣。梅辛怡迟疑着保持了一段距离,守住这一端的入口。
范瑰靠着墙,手里捏着一团东西,她的余光扫描到姽婳走过来,就扭过头看向她,“你上次给我的那个猩红荆棘鸟的心脏,我没找到一样的,我不爱欠人的人情,这颗水芹冰滴给你吧。”
姽婳微愣了一下,没做声,默默地接过来,打了个照面,从范瑰面前经过。
但一只手忽然伸来,猛力把她怼到墙角,范瑰的眼光凌厉,上下扫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她失去了妖纹的右眼上。
“你……你不是姽婳!你是哪一个?”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姽婳低头哼笑,两肩的轮廓发颤,她伸手在眼睛额头之前抹过,一扭头谑笑着望着范瑰,“现在是我掌控这副身体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冥王星眉心轻皱,沉默地看着她自说自话。结果姽婳的脸色一变,笑意被抹除,又正色地变了腔调,“别担心,我占了上风,我把商奇禁锢在这副躯壳里,虽然暂时没法完全消灭他,但是基本上判了他一个终身监禁。”
她的神色又一变,右眼光泽闪烁,沿着兽类的竖瞳渗出深绿色的纹路,左眼却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挑衅而嘲讽的笑意又蔓延上了嘴角,“姽婳已经被我压制了,我把她囚禁在这具身体里,她以为她杀了我的□□,但是我赢了。”
“商奇以为他侵占了我的身体和身份,但其实是我赢了。”
后面的梅辛怡头痛地捂着自己的脑壳,感觉闹心的程度又上升了。她无奈抬头,跟走道另一头的冥王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一个满脸无语,一个一脸疲倦,都沉默着。
“真没想到,姽婳也有翻车的一天。”从公司前门走出来,何贞兀自还调侃着,“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不管干什么都走一步想五步的人呢,没想到她也会冲动啊。”
梅辛怡落后了一步,对她表现出来的兴奋感到不解,“姽婳翻车了,对我们又没有益处,反而助长了高层的气焰,你高兴什么劲啊?”
“姽婳虽然有点翻车,可她也不算完全输了啊,而且我反而觉得正好,她和商奇较起劲来,两个人不分输赢,恰恰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梅辛怡还是不解,“争取什么时间?你是打算干什么吗?”
“争取了时间观察一下局势啊。”何贞一伸手,想招一辆出租车,结果往来如流的大马路上,愣是没有一辆车停下。
看她又要去撕大腿上的网袜,梅辛怡赶紧制止了她,“我们现在活在主世界,我不想社死!你不知道要在手机上预约吗?这个时间正巧是晚高峰,在大马路上打不着车的。”
何贞也不尴尬,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除了上次我们出来浪,我好几年没离开过公司了,和社会脱节很正常啊。”
梅辛怡掏出满是裂痕的手机,发觉自己连不上网络,尬在原地。何贞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发生了变故,“怎么了?”
“我……可能家庭套餐把我踢出来了,这些以后再说……”她把手机揣回兜里,重新打起精神,“带你坐地铁,你没怎么坐过地铁吧?”
“确实。”何贞啧了一声,在她那段窝里吃窝里拉的生活之前,她是个连轴转徘徊在各个派对宴会间的骗子,上下班坐地铁的生活从来没经历过。
“咦?是不是小黄片里经常有痴汉出没的那种场所!就是jk女高,加三五个大汉,然后酱酱酿酿……”
“……”梅辛怡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思考着坐地铁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选择。“要不然……我御剑带你飞回去吧。”
何贞的住宅在下五区的怪丘,相比灰磨坊、霉尘街之流,还算是下城区比较好的地方。而且她住得比较偏僻,远离了人口密集的贫民区,毗邻着山脚,是一排集装箱临时拼凑出来的非法聚居地。
一打开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何贞用一条小手帕盖着半张脸,冲进屋里打开了窗户。她到处转悠了一圈,意外地点头,“还好,没有外人闯入过。”
“你住得这么偏,确实不容易闯入。”梅辛怡跟着她走进了屋里,到处观察,这里跟她的风格很像,就是混搭。薄薄的外墙,不耐热不防寒,但室内一股甜腻华贵的洛可可风格,金绿色的墙漆,白金色的家具,一张大圆床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到处挂满了蕾丝垂帐,看得人心烦意乱。
“我以前,曾经想过,把这里改装一下,那时候不是很流行特色民宿嘛。我以为上城区的老爷们应该喜欢没事来下城区凑个热闹,所以我就把附近的几个集装箱都租下来了,弄成水帘洞风格、鸟巢风、狂野热带草原风……但是后来公司的服务太忙了,我也没时间回来,民宿计划就不了了之了。”
梅辛怡皱着眉吐槽,“上城区的老爷们也确实挺喜欢吃饱了撑的,瞎凑热闹,你挺了解他们。但是关键得先打响了口碑,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这个奇葩民宿计划还是算了吧。”
何贞呵呵笑了两声,她大半是玩闹的心,也没在意,看了眼腕表,“到饭点了梅梅,附近有个夜市,今天我请客,咱们从街头吃到街尾,千万被跟我客气啊!”
梅辛怡习惯了用吐槽回答她,两个人一捧一逗,就像一场没有听众的相声,“都进夜市了我跟你客气什么?就算把满场子的烧烤大鱿鱼全炫了,也花不了几个钱。”
“其实我觉得,高层根本就没找准经营重点,你说我们手里掌握着那么多小世界,为什么不搞一搞旅游业呢?弄一个仙侠世界十日游,让游客过一过当大侠的瘾。找一群群演小妖怪来,陪着演一演戏。或者未来世界、末世废土十日游啦,AI失控、终结者副本之旅啦,可以玩的花活儿多的是,上城区的老爷们肯定喜欢,这就是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嘛。干什么往死里薅,非得把小世界薅秃了,榨干了,再抛弃掉呢?”
梅辛怡抬起眼睛,看了看没几个人的街道,若有所思地感慨,“马挪作为执行总裁,他的经营思维是另一条路。他想走高层路线,所以经营了许多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比如我们在上一个副本见到的人体拍卖,这些黑产替他积累了很多政治和人脉资源,这是单纯赚钱不能比拟的。”
何贞又啧了一声,“我倒觉得马挪有点贪心不足,他要是没有深厚的背景,这么玩下去可太刺激了,八字得多硬啊。”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背景?”梅辛怡看得比她长远,“你想想,他掌握着什么东西?我们呐!光是一个穿越部门,稍微武装起来,就不啻于一只超级士兵组成的特种部队,”
“说是没错,但是具体哪一个他能指使得了呢?他要是敢对冥王星下命令,你看看冥王星会不会把**兜甩他脸上。”何贞自己端了个炉子,熟练地点上炭火,拿着只托盘去冷柜边上捡食材。
梅辛怡很少来这一类夜市小吃摊,对眼前的一切还是很好奇。适才大街上没有几个人,但是随着华灯初上,夜景笼罩,街上的行人也变多了,造成一种繁华热闹的城市虚幻影像。
“怪丘肯定是比不了你们夏柳区,你凑活一下吧梅梅。”何贞提溜着一大串鱿鱼和大腰子回来,还顺手拎了两瓶冰啤酒。她熟练地拎起酒瓶倒转拍了拍,然后再倒置过来一弹瓶盖,就轻轻松松开了瓶。
这一串开瓶的姿势极帅,惹得周围零星传来几声口哨,梅辛怡啧了一声,“你能不能低调点?我们就是随便吃个饭,又不是出来找事的。”
何贞仰歪在塑料小椅子上,一手拎着酒瓶子,仰头一口喝了小半瓶,然后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嗝,“你就是这样,总是顾虑那么多,一点都不自由,哪里有人关注我们?”
她刚说完,就看见两打纸钞被丢在桌上,一团黑影投落在桌面。两个人转移眼光,看见一群人气势不善占据桌边,周围的人看见阵势不妙纷纷撤走,以小矮桌为圆心,露出一圈无人的空地。
看对方的站位和气势,为首的是中央那个大汉,身形可以用肥壮来形容,穿着件敞怀的黑西装,当胸露出一线的肚腩,还有满身刺青。他身边一个细狗身材的小弟凑过来,指着桌上的纸钞,趾高气扬对着何贞道:“小妞,我们大哥稀罕你,你走运了,今晚跟我们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梅辛怡头痛地捂着前额,小声提醒对面的何贞,“别打架。”
何贞倒没有生气,伸手把那两叠纸钞拿起来,刷拉一声翻了翻,呵呵一笑,“我的身价真是不值钱了啊。十来岁的时候卖玉翡翠;二十来岁时换珍珠钻石;二十七八进公司之前,也是股票地产……现在竟然只能换纸钞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梅辛怡无语地看着她,此刻还搞不懂她究竟想要闹哪样。
细狗小弟以为她要抬价,露出一个油乎乎的邪魅一笑,“只要你把我们大哥伺候好了,价钱好说。”
何贞一翻眼皮,斜视着站在后面的壮汉,见他两侧的刺青超过了领口,爬上脖颈,形成对称的复杂图案。一脸横肉,肃敛严酷,低眉垂目间有种不怒自威。
“管这片街的不是刀哥吗?”
她的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人都微愣,细狗小弟立马领会了,露出暧昧的一笑,“原来都是道上混的嘛,你消息忒不灵了,怪丘早被我们红花会接手了,那些小卡拉米现在都被赶到霉尘街啦。”
何贞点点头,“知道了,滚吧,睡你大爷!老娘挑得很,什么猫三狗四的玩意儿都敢来我面前招摇了。”
场面死寂了瞬间,然后就陷入了南极般的寒冰风暴。
梅辛怡长长吐了口气,站起身一掀桌子,无奈地说:“来吧,早打早完事,我想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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