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非常漫长,途径齐州、大名府、刑州、隆德府,最后终于抵达晋州。一开始封梅还觉得挺新奇的,对旷野荒郊的景致欣赏几眼,但很快就厌烦了,觉得满眼都是残碎的冬景,天地间一片白,好像走不到尽头。
到了晋州城外,正巧,遇上了一伙人,看起来偷偷摸摸,像是私贩人口的私牙贩子。封梅眼珠一转动,计上心来,干脆混进了私牙的队伍里,抓了一把土糊在脸上,把自己捯饬得脏兮兮。再把随身铁剑,还有腿上的匕首都收拾起来,用包袱团一团,抱在怀里。
晋州城十分的繁华,往来很多客商落脚,但是街面上似乎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本地人不多,往来都急匆匆,脸上的神情惶然中有一些警觉。
私牙队伍直接开进了一户高门,领头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婆子,领着七八个小姑娘进了内院,封梅跟在最后面,穿过重重的院落,最后见到了几个本家的人,站在院子里。
最当中的那个应该是本家的老爷,他的年纪也不太大,大概四十几的模样,颌下微有胡须,面向略显得荏弱,旁边的夫人相比下就强势多了。她看来年纪三十许,脸面白皙丰盈,凤眼精灿。
老婆子领着这群小丫头站成一排,请本家挑选。
解茫与苏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跟街面上的行人一样,脸上掩饰不住的茫然和哀戚。解茫哀叹一声,十分的不忍,“夫人,真的要买一个来……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苏满抬了抬手,示意丈夫不要再讲下去。她虽然也有点战战兢兢的惶恐,但是自己□□起来,逡巡了一圈,随手点着一个小丫头,“就她吧……”
“等一下。”封梅上前两步,“选我,我便宜……我说笑的,我乃沧州封氏斩龙客,我来帮你们除龙。”
解茫和苏氏两个人对视一眼,又惊又喜,连忙把牙行的人打发走,前簇后拥着把封梅迎进正厅。
解茫先问:“封女侠救我等于水深火热,天高海深之恩自不言说,谢某只想问问,此行的把握有几分?”
苏氏也在旁边附和,“我们受困那条恶龙的搅扰,已经很多年了。自从先祖定下了献祭的规矩,每年都要妙龄少女投入龙巢,我们也不愿意伤天害理,但是也无可奈何。今年轮到了我家,我们只有一个长子,没有女儿,只好……”
封梅抬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讲了,“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准备什么,到了献祭那天,照常把我扔进龙的巢穴就行。”
解茫还是担心,又追问了几句,“不知道女侠有什么神奇的妙法,能制服那条恶龙?”
“制服?”封梅觉得很好笑,“我不是要制服它,我要杀了它。”
刚说完,她怀里的铁剑发出一声铮鸣,隔着包袱皮散出阵阵的寒意。
献祭的日期定在岁末最后一天,与新年伊始,新旧相交的午夜。期间封梅一直深居高墙内,很少出门,也对门外的消息传言毫无兴趣。
解茫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照顾封梅的起居生活,名字叫小桃,刚十四岁的年纪,模样跟名字一样,面如桃花,娇俏可爱,性情也很活泼。封梅和她相处很好,经常贴近了问她:“你身上的香粉真好闻。”
小桃通常会羞涩地垂下头,“我……奴婢不用香粉。”
腊月甘九这天,天色忽然大变,出奇的昏暗。乌云蔽日,朔风冷冽。之后的两天一直没有好转,冷到了极致,阴沉沉没有一丝的阳光。风声里夹杂着凄厉的尖啸声,好像有一只猛兽藏身在乌云后,不时地嚎叫。
献祭的这一天,封梅一觉睡到正中午,睡得十成饱,然后大吃大喝了一顿。自己收拾妥当,把铁剑背负在身后,双匕首还捆扎在小腿的皮鞘里。整个人整装待发,干净利落。
流程与往常几年一样,将她双手双脚用麻绳捆住,像抬年猪一样吊在一根扁担上。
路途经过街面,封梅看见了满街的百姓,好像上街来送丧的一样,全部缟素,许多人泼洒纸钱,寂静无声地看着献祭一行人,抬着少女上路。
这场面……很诡异,感觉也很不吉利。但是封梅感觉比较麻木,吊在扁担底下,随着起伏颠簸,还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深更半夜的山路极难走,寒风呼啸里传来夜枭的悲啼,周围经过的树影,就好像一些枯瘦的鬼影,随着流风乱舞,更加增添了鬼魅的气氛。
封梅从小憩中被惊醒,是因为听到了一阵类似心脏搏动的震颤,她猛然睁开眼睛,黑暗当中瞳孔边缘闪烁了一条细细的金色光圈。她的视线穿过了弥漫的雾气,看见了远处从地面之下喷涌上来的一条白气,随着固定的频率时浓时淡。
几个家丁将人连同扁担一起丢到了一块还算平滑的石块上,封梅双手虽然被捆住,但绳索事前已经割断了一半,手腕着力一撕扯就挣脱开了。
她又拉掉脚腕上的捆绑,随手一抹,觉得石块表面阴湿,而且有淡淡的腥味,好像曾经有许多的血渗入到了表面缝隙。
一声低吟,像闷雷一样,从地层下翻涌上来,明显有个大东西跃跃欲试要上来了。
封梅悄然无声地翻身起来,将铁剑的剑柄攥在手心,全神贯注凝视着洞口方向,黑暗当中一双眼睛闪烁着精诡的光泽,几乎是一只夜行动物。
但是凝视了片刻,忽然感觉眼前昏花了一下,整个身体要往前栽倒,她急忙稳住自己,一手扶着额头,弄不清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恍神的这个片刻,巨物已经从地穴里冲出来了,黑夜里只看见一条浑然粗壮的东西,嗖地一下翻上天空,携带着狂风,将随行的家丁吓得哇哇大叫,一哄而散。
封梅用铁剑支撑着自己站起,但是酥软的感觉愈加强烈,整个人贴着剑柄滑落。她又勉强拔出剑来,竟然见到原本寒芒夺目的剑身上,现在布满了一层黑色血迹,将精铁的表面烧灼得锈迹斑斑。
“不对……这不对……”她还在失魂落魄地自语,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团灿然晶黄色的圆球形,眨动了两下,当中的竖瞳倏然扩展开。
她意识到了那个就是龙,它正在看着自己。但是她此刻已经被药力掌控,连手掌都攥握不起来。
布满黑色鳞片的巨尾甩过来,横向扫中了封梅,把她扫出很远,跌进了巨大的坑洞巢穴里……
原本是个新年,但是晋州城没有一点热闹,家家闭户,街上只有寒风清扫着遍地的纸钱。
一个粗犷壮硕的人影行走到解宅的后门,他抬起手,手掌上包裹着一层厚重粗布,手腕上是沉重的铁护腕,雕刻着狰狞的龙首图案。他用手指在门板上扣了扣,对面选响起一个清冷而娇柔的女子声音:
“风雪夜归何人?”
一个粗哑而苍老的男子声音回答:“伤心人天涯客。”
门被从内打开,露出一张艳若桃花的小脸。小桃跟平时完全不同,收敛了眉梢眼角的天真,神情冷冽尖锐,走出了门站在来人身前。
“事情都办好了?”
小桃点点头,“逃回来的家丁亲口说的,她掉进巢穴里了,她完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嘶哑的嗓音又响了,“她没那么容易完,只是掉进去了,要不了她的性命。”
小桃冷笑,“我下的药量很重,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对面是一条不通人性的恶龙,你说,她是不是完了?”
男人终于略微松了口气,“干得不错,你可以回家了。”
封桃的表情复杂,她心里也并不好受,但是眼前发展有利于她,她只能乐于接受了。
抬起眼,逆着冰冷苍白的月色,她眯起眼睛,想要探视对方围帽下的面孔,只能隐约看见他的眼瞳颜色很浅,是一种……好像动物的棕黄色。而从面罩外露出的眼眶与眉梢处,却分布着许多不似皮肤,仿佛细小鳞片般的瘢痕。
“你是……”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断了她的探视,“不该你管的,不要管,我不想你步了封梅的后尘。毕竟……我们家族,只牺牲一个就够了。”
从浑浑噩噩里清醒过来,感觉浑身上下就像吸满了水的棉花,沉重无比。封梅忍住哀叹,翻身爬起来,但是支撑在下的手一滑,整个人又栽回了湿黏黏的地上。
身下比较柔滑,更具体说,应该叫湿滑,像个烂泥坑。她抓了一把湿泥巴,想到这里是一只畜生的巢穴,谁知道它天天窝在里面干什么,会不会是尿尿和泥玩,就赶紧随手丢开了,还将手掌在下摆上蹭了蹭。
挣扎着爬起来,虽然依然浑身无力,眼珠发胀,头痛恶心,但是至少开始恢复清醒了。铁剑不知道掉到哪去了,那柄锈剑现在已经跟一把劈柴刀差不多,多少还是聊胜于无吧。
封梅环顾着周围的环境,眨眨眼,滚圆的眼珠边缘亮起夜视功能,发现这里是深坑底部的某处空间,土壁上攀爬着一些枯根须,好似放大的蚁穴。
忽然,一股很强的被窥视感涌上来,她警惕地四处张望,看见土壁上一个窟窿,另一头隐约有一团晶黄色的眼珠眨动了一下,然后响起轻微的骨骼催折声,霹雳吧啦的异响之后,一条赤条条的人形竟然从窟窿的另一边探出头。
他只露出半身,白皙的皮肤下,还有几处有没蜕干净的鳞片,黑色甲片散发着幽暗的光泽。他的模样和中原人物稍微不同,更像个高鼻深目的番邦外族,一双苍绿色眼睛闪烁着幽幽的狡黠,眼底与颧骨间的位置,有一块较大的鳞片,比身体上的更华丽一些,散发出翠碧色。
封梅愣愣地看着他,披着一条玄黑的丝织物,轻飘飘覆盖着**的身体,随着步履动作不时露出苍白胸膛。
“你……你就是……”
他啧了一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真烦!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要女人,他们为什么每年还要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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