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前,帝戎跟在后,一路上默默注视着两旁的景观。
这地方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司而已,奇特的是经过身边的人。
一群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迎面而来,然后擦肩而过时,他们奇特的气质吸引帝戎扭过头一路追踪。
空气中隐约传来几句练声般的发言,什么“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天凉了,王家该破产了。”全是这类让人尬穿地心的话术。
“那些是谁?”
梅辛怡已经见怪不怪,随口解释,“他们是创世纪之狼霸道总裁组的人。”
“……再说一遍,什么东西?”
“你听到了,你只是一时心里无法接受。”
帝戎嘀咕了一句,“我觉得下个世纪我也没法接受。”
穿过了这条走廊,他又看见了另一批人,他们多是女性,也有几个男人,但气质模样都妖里妖气的,相隔七八步远时,一个波浪卷发蓬松的女人忽然一变脸,哭得梨花带雨,“他只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来拆散这个家!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追究谁是孩子爸爸?我们一起来抚养他,大家都是孩子的干爹不好吗?”
她身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长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也忽然漾起水润的泪光,两只大眼泡里氤氲得像即将开喷的花洒,“我也想把自己拆开成几片,平分给你们。但是我的爱没法拆分!我就是爱你们所有人,我只是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啊!”
帝戎浑身僵硬,像只傀儡人偶一样注视前方,不敢稍微斜视身边经过的人。
梅辛怡自动跟他解释,“这些是钢肾铁棒后宫组,何贞也是这个组的。”
他渐渐有了些不妙的预感,“你是哪个组的。”
梅辛怡闭紧了嘴巴,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旁边一个打趣的声音忽然响了,“她是十万个心眼宫斗冠军组的。”
白流苏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打量,“这是谁啊?你竟然会带人回来,真难得。”
梅辛怡一摆手,“不认识了吗?哦,可能那时候人太多,你记不过来,这位是帝戎,我师……”
她吞回了师兄两个字,“我要推荐他入职成为穿越部门员工。”
白流苏怔愣了许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非常清楚,当初冥王星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白流苏嘶了一声,满脸为难,“就是因为冥王星的出现,搞得高层非常头大,现在推荐流程变得很复杂了。”
“那你跟我说说流程,我走流程就好了嘛。”
白流苏看她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心里琢磨了半天,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帝戎身上,“你……你有什么用?”
梅辛怡随口替他回答:“他跟我一样。”
白流苏受不了地吐槽:“他跟你一样的话,有你不就行了,要他干什么?”
梅辛怡转回身,对着帝戎说:“给他露一手。”
帝戎作势去掏光剑,白流苏身为一个脆皮老员工,几乎是求生本能在瞬间发作,连连摇手拒绝,“别别,别在这里!”
“刚才我看见了好多新人,他们怎么回事?”
白流苏长叹一声,“你们这群老员工接连出事,那不是没有人干活了吗?而且上面又出事了……总之现在需要大量招新,那些都是实习生,培训期还没过呢,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
“那你更应该留下帝戎啊,他比这些实习生好用多了。”梅辛怡开始了谆谆善诱,“他自带技能卡,签了他你赚了。”
白流苏环视四周一圈,压低了声音,“现在签人需要添加背景调查环节,避免再出现冥王星这种祖宗,你先填张表,我可以慢慢地走流程,但是你最好别抱太大期望,现在驯服程度才是第一考虑要素。”
梅辛怡点点头,快速填完了表格,“你写一张纸条给我,我要上楼去副本开发部门。”
白流苏马上如临大敌,“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啊!我知道你们都痛恨建模部门,但是这个副本开发部都是新人,他们只是一群打工人而已,跟建模部门的四大天王完全没有关系!”
梅辛怡诧异地瞪着他,“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想带帝戎去看看他的其余投影,这是我承诺给他的。”
白流苏十分不理解,“那有什么好看的?投影只是一种虚像,除了外表相同,身份经历一般都大相径庭,完全就是不同的人。”
梅辛怡的手指在平台上敲击着,表达自己轻微的不耐烦,“这是我们的事,快点写给我。”
他摇摇头,但还是写了一张字条递过去,“其实不需要,你们这些穿越者在副本开发部里都是大明星,看到你,他们兴奋还来不及,根本不会跟你要什么凭证。”
梅辛怡一愣,“啊?我吗?竟然有人会崇拜我们这种能量大盗?”
“可不是嘛,虽然都是同样的苦逼打工人,但是枯坐办公桌的文职,还是会羡慕你们这种刺激的外勤穿越者的。”
梅辛怡带着帝戎坐着电梯一路上楼,他已经不再惊奇,反而有点失望,“我以为你的世界是个更高级、更发达、更文明的世界,但是现在看起来,跟我的也差不多。”
梅辛怡想了想,“从某个方面上看,确实是的。只不过我的位置,类似钻井队工人,工作环境很恶劣,但是石油提炼物能支撑起一个足够发达的文明。你只要离开这栋楼,到外面看看应该会看到想看的东西。”
他看了看梅辛怡,“那你能离开这栋楼吗?”
“我不能。”
“……你说要带我看看真正的自由,但是你自己根本就没有自由。”
叮一声,电梯的门打开,梅辛怡一只脚踩在电梯间边缘,“至少我们已经从深渊里爬到了接近地表的地方,再加一把力,再往上爬一段,就能见到阳光了。”
跟白流苏介绍的状况相同,新部门的人一看见梅辛怡,就扑上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要签名、要拥抱,搞得她一脸懵逼。帝戎被挤出了圈外,同样懵逼地在站在那里。
梅辛怡抓紧机会询问一个戴着粗黑镜框的小文员,“你能帮我调查一下,这位帝戎先生有几个副本投影吗?”
对方以一个小迷弟的模样,扑到自己的工位上,飞快地敲击键盘,用了半分钟就查清了。
“只有10个,帝戎这条初始灵魂原型的BUG有点多,所以投射的分身并不多,需要我把每个分身投影列出来吗?”
梅辛怡点点头,接过了那张轻薄的纸页,列在第一排的就是她最熟悉的相思铐副本,现在已经改名为:沉沦神域。
她压抑下有些沉重的心情,提醒帝戎,“下面,你要准好心理准备,我们会遇到很多跟你一模一样人,你不要弄丢了自己。”
帝戎一开始没有理解她说的东西,两个人回到登陆舱,梅辛怡帮他连接好舱体上的线路,又最后提醒了一句,“第一次登陆进副本,可能会感觉很混乱,少数人会有空间错位感。”
他自己默默关上了舱门,敲了敲玻璃壁,“等会儿见。”
梅辛怡自己钻进了相邻的登陆舱,因为怕两个人被冲散了,还花费了20点买了两个身份,她对着按键一敲,还听见了隔壁传来半声惊呼,但随即,她就被凌乱的线条和不停洇染的色块吸入了副本,啥也听不见了。等再次从寂静中睁开眼睛,触目是一片纯白领域,灿阳笼罩下,是一片塌圮的遗迹,隐约能看到昔日雄壮恢弘的姿态。
帝戎用观光游览的心情和态度看了一圈,最后才迷惑地转过身问:“这是哪里?”
“另外一个世界,就跟你的那个世界差不过,呃……你的那个要特别一些。”
他又把眼光转向一侧,白玉栏杆已经长满了浓翠柔嫩的青苔,时间将一切东西都覆盖上了生命痕迹。空城之下是万丈高空,被层叠的云雾遮掩着,彷如满世界只有空濛的云与风。
“所以我们到底是来看什么?”
他的问题点醒了梅辛怡,同时也让她开始有点慌了,她在荒芜青草的废墟里望了一圈,随口回答:“找你的其它投影……”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蜷缩着身体,形成一团起伏有致的轮廓,隐藏在一片玉瓦下,已经被滴滴坠落的水滴浸湿了一片。对方也察觉到了她的探视,站起身,一步步从阴影步出,在炽亮无情的天光中暴露。
那个帝戎与记忆当中已经有了太多改变,他沧桑了很多,显得整个人深了两度,变成了一种常年日晒的焦褐色。他的穿着乍一看似乎乱糟糟的,但是再仔细看看,梅辛怡才发现他穿得是一件兽铠,坚硬如金属的兽骨被编织成战甲,遍布着磨损的痕迹,似乎这件破烂的盔甲已经跟着他走遍了山河岁月。
梅辛怡静静和他对视,一时无语。帝戎只好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嘶哑,“已经过去五百年了,你到哪了?为什么当年支离城连通天域,勾连十二京之后,你就消失了?”
“……”她还是只能沉默,里面的真相实在很难说得明白。
倒是身边的这个帝戎,震惊地看着对面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卡顿地扭过头,“那是谁?”
梅辛怡开始觉得,这个决定是个错位,她好像把自己带到沟里了。她轻叹一声,先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帝戎,“那是你的分身投影,你们都是公司制造出来,投放到不同世界的。”
然后她再转向另一个帝戎,艰涩含糊地解释了两句,“我……当年离开了这个世界,就跟你当初偷看到师祖的经历一样,我穿过十二京的秘密通道离开了这个世界,世界是有边界的。”
两个帝戎都沉默不语,对面的那个忽然出声了,“你当我是什么?你是来这个世界玩耍的吗?”
“我是来工作的。”梅辛怡声音低沉,心情也颇为沉重,“我其实是……一个能量小偷,我从不同的世界里抽取能量,回我自己的世界。”
“那么说,你是我的敌人了?”
君子剑锵然出鞘,太阳在剑刃上反射出一片如雪的魔光,梅辛怡眨眼的瞬间,就发现对面的帝戎没了,从上方投落下淡漠的阴影,他一个突进,升云术的身法原地拔高,然后迅如落雷般的一击。
梅辛怡不及迎击,五百年的时间让帝戎的骖龙诀已经炉火纯青,威力十分惊人。另一个帝戎急忙也拔出光剑迎战,两个人二打一,两招之后被打得落花流水。
梅辛怡刚起了一手拾翠洲头,身边的帝戎用凤凰游的身法飘转到另一侧,抄双剑两人夹击当中的帝戎。他一招裁花剪叶,慢条斯理逼退了梅辛怡,招式徒变,一式蓬莱会客直取另一个自己,眨眼间帝戎被挑上了半空,来了个与太阳肩并肩。
他经过了顶点,变成了下落,最后砰一声跌在梅辛怡脚边,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问她:“你不是说我们都是你们公司制造的吗?那你那个破公司是不是太偏心眼了?为什么对面那个帝戎那么厉害?”
梅辛怡现在没有心情理会他,直勾勾盯着对面,“大师兄,我知道你很生气,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他眉心蹙起,露出几条深刻的皱痕,原本很逗比的一个人,此刻竟然气质凛然,令人不敢逼视。
“师父已经坐化了。我和凌焰修约好,这个十年两人一南一北,下个十年两人一东一西,撒出去找你,每十年回到丹熏山互通消息。就这么找了五百年——”他的声音沉郁,冰冷的语调下面暗藏着酷烈的怒意,让梅辛怡的心一直往下沉。
“既然梅女侠生活惬意,和乐顺遂,那我就不去找你了。回头回到丹熏山跟师门禀告一声,说梅女侠与我们御龙宗再无干系。”他一转身,梅辛怡忽然领略到什么叫肝肠寸断,不自觉追上去一步:
“大师兄!我……我是个没有自由的人,我不能替自己做主,我……我对不起你。”
他站住脚,回过头深深凝视着她,“那难怪你的骖龙诀再无精进,一个囚徒是练不成骖龙诀的。”
这下她失去了追赶的力量,定定地站在那里目视着帝戎逐渐远处。身后的帝戎慢吞吞站起身,不尴不尬地问她:“我们还去下一站吗?不是说总共有10个投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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