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迟从朦胧梦境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一件老旧的房间,盖着白床单,如果床单盖到了头顶,现场就跟尸体陈列一样。
他迟疑地坐起来,床单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片赤条条的胸口,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光溜溜赤条条的。
脑袋里面残留的最后一条语音,是裴萌担心的疑问:“你、你要对我们的纯白无邪右护法做什么?”
元迟一下子就彻底醒了,啪一声捂住自己胸口位置,搂住白床单做成捧心之姿。
姽婳推开门进来,一开始没意识到人已经醒了,她站在窗口,把窗帘拉开,望着外面铁灰色连绵不绝的街景。眼前堵着两座建筑,中间的夹缝倒是能一眼望到两条街外的光景。她默默站了一会儿,转了个身,看着床上的人,结果发现他已经醒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加上元迟的姿势别扭又羞涩,气氛一时过分的尴尬了。
元迟觉得自己应该先打破沉默,他平淡地开口,“我的衣服呢?”
“我要确定你身上没有追踪装置,也没有窃听装置。”姽婳走近到床边,抱着两臂望向他。从这里的角度,姽婳大半边都浸没在阴影里,显得莫测神秘、难以揣摩。
“我本来就没有窃听追踪装置,你以为我是什么?”
“是白先生的奴隶,好听点叫工具也行。”姽婳一点也不客气。
元迟眨了眨眼,“那现在呢?你把我当成什么?”
“当然是我们的俘虏,不过你放心,我是尊重人权的,我们会严格遵守优待俘虏手册。”
云舒适时地冲进来,扬着手里一张宣传单,打破了屋里的尴尬。
“姽婳你看!晚上夜市里有活动,第一名奖金一万点!怎么样,去参加吧!”
姽婳慢悠悠接过那张广告宣传单,“我看看,是什么比赛?”
“海王大赛。”
元迟本来对她们的交流毫无兴趣,现在却不得不关注过来,“什么……比赛?”
云舒哦了一声,把全称说出来了,“是海量饮酒王大赛。姽婳你酒量怎么样?”
她又慢悠悠扫了几行,微笑着眯起眼,“我从来不输,任何方面,任何比赛,我都从来不输的。”
元迟忍不住提醒她,“酒精中毒会造成神经系统紊乱,长期沉迷会造成躁动、谵语、慢性痴呆,简单来说,你就没有那么聪明了。”
姽婳瞟了他一眼,“我不需要那么聪明。”
“呵呵。”元迟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
现场只有云舒最高兴,拉扯着姽婳,“那我去通知他们一声,我们马上就出发哈。这个俘虏嘛……”
姽婳马上顺势答:“元迟先生跟我们一起去,他最喜欢集体活动了。”
“你的脑子在想什么?”望着云舒跑出去了,元迟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姽婳又把那一页涂抹着夸张广告语的纸看了一遍,埋着头没看他,嘴上却一句不落地怼他,“你这个俘虏搞不懂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很正常,你要是猜得到就不会成为俘虏了。”
“你不怕我趁乱跑了吗?”
姽婳闻言抬起头,眼光奇异看着他,“看来你确实不了解我,我习惯了同时管理几千人加上几个大型组织机构,你就一个人两条腿,就算放开了让你跑,你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元迟的眼光更加异常,“……你到底是谁?”
“你有的是机会和时间,慢慢来了解我。”姽婳一推他,催促着他快点穿衣服起床。
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一行八个人整整齐齐等在一楼,云舒带着贝雷帽,举着广告纸,就差一片小旗子就像个带队的导游。格物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他有些不情愿,嘴里嘀咕:“我不能喝酒,我是一杯倒。”
云舒并不太在意,指着柳絮和竹筠,“那怕什么,他们还是一滴倒呢,他们都敢来参加,你已经很强了。”
姽婳用一条麻绳拴着元迟,跟遛狗一样牵着他到了队伍前,他无奈地举了举被捆绑的双手,“你就是这么同时管理几千人的吗?”
“好用不就行了,你管我什么办法。”姽婳一拉扯绳子,牵着他正式出发。
唐璃砂有一辆小车,车身上还贴着自由人权组织的标语和logo,她自觉上了驾驶座,打开车厢后门,让自己的小伙伴们一个个上车,把原本不大的空间记得满满当当。
元迟站在底下,仰头看着把脸贴在玻璃上的竹筠,“这肯定超载了,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优待俘虏吗?这能叫优待吗?”
姽婳抬了抬脚,煞有介事说:“如果我一脚把你踹上车,那确实不能算优待。但是我不,而是用语言邀请你上车,够优待了吧?”
元迟若有所思扭过头,“现在我相信你的话了,你确实深谙管理学魅力。”
唐璃砂从小窗口探出头来,“上车啊,还走不走了?”
姽婳费劲地把自己塞进已经满员的小车厢,忽然想起来了,“你前几天不是因为在街上游行示威,所有证件被扣了吗?那你现在有驾照吗?”
唐璃砂一愣,吞吞吐吐说:“我、我的驾驶技术很好,绝对不会被人查驾照的!”
姽婳抬手捂着眼睛,她想了想,拉扯了一下手里的绳子,对元迟说:“我知道你们白道盟已经接管了大半个城市,你只要略微操作,就能把她的驾照要回来。”
“……”元迟慢吞吞抬起头,从刚才开始,奇异的眼光就没停过,“现在我又不是俘虏了?你见过谁家把俘虏当成许愿池的王八?”
姽婳现在缩在后排座位的一角,不好起身,只能微微提高了语调音量,“第一课,生存面前不要有侥幸心理,相反,要做好最坏准备。”她转向身侧的元迟,声音微微变冷,“而你,我的朋友,你现在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是打个电话找交通部门商量一下,还是准备接受撕票?”
“……”元迟最后还是妥协了,但他没有打电话,而是掏出一枚金色金属徽章,贴在小破车表面,然后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副不想再理会她的模样。
姽婳点点头,又转向其他人,“第二课,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找元迟先生,他什么都能处理。”
这回不只是沉默,他直接破防了,“我答应了吗?合着一个不慎被俘,我就多了八个活爹呗?”
这下变成姽婳不理会他,一拍车身,大喊一声:“出发!”
唐璃砂一脚油门,小车子猛冲出了库房的小门,冲进了华灯璀璨的夜景中。
真要评价这座破烂城市,确实不好说它的文明程度,这盘承载着人类文明的培养皿,也可能跟实验室里的真菌培养皿差不多,在漫长时间长河里并没有多么伟大。可是身在其中时,看到的又是一个实在美丽的城市景观。夜风柔和,混杂着夜市里复杂的食物香气,人群添加了更复杂冗余的多样味道,将好的坏的都混合在一起,共同拼接成了热闹的一部分。
姽婳打开了玻璃窗,看着街边迅速流逝而过的光影,感受着湿而闷的风卷过皮肤,沉浸入一种极端沉默里。
“你要离开了?”元迟忽然低低的声音问了一句,“你在教他们生存谋生技巧,还给他们找了后路,简直像一个即将撒手人寰的老父亲一样。”
姽婳沉默了一下,没有反驳他,几乎算默认了,几秒之后,她扭过头来,“而你,我的朋友,你就是那个将要接盘的便宜后爹了,以后这些人就是你的甜蜜负担了。”
他被气笑了,“我凭什么?我看起来是个大冤种吗?”
姽婳又不愿意详尽解释,只有含混的几句话,“在这个世界,只有这几个家伙能真心实意地对你,面对他们的时候,你可以不需要任何心眼儿。”
“……谁规定的?”
“初始灵魂设定规定的。”
元迟又一次沉默了,“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你只要跟着我观察,就一定可以找到答案。而且不用很久,再过……十天,你就会有答案了。”
唐璃砂一脚刹车,目的地到了,小车也停在了夜市入口。
整条街喧嚣热烈,挤满了人。而那个“海王大赛”明显就在一条街之外,隔老远都能看见凑热闹的人围绕起来的圈子。外圈已经躺了几个沾了满身呕吐物的“尸体”,街边还有正在制造呕吐物的人,一个个扶着墙埋着头,喉咙敞开,倾倒着少量固体物质和大量酒精。
元迟僵住了,恨不得抠住墙把自己钉在地上,“我不过去!死也不会去那个被呕吐物浸泡的地方!”
姽婳倒是比较正常,似乎习惯了的样子,“第三课,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们想象不到世界有多大,也想象不到肮脏的地方能肮脏到什么程度,不要轻易大惊小怪,最高明的反应是沉默。”
元迟一拧眉,“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结果姽婳点点头,“我见过啊,有机会我可以说给你听听。”
云舒兴冲冲跑过去给一群人报名,挤开了外层昏倒或者呕吐的人,中间有一些勉强还在“战斗”的散兵游勇,正中间才是真正的酒精斗士。一张长桌上摆满了硕大的玻璃酒杯,充满了姜黄色的液体和丰富的泡沫。
柳絮战战兢兢地嘟囔一声,“这只杯子,跟我的脸一样大……我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吧?”
姽婳打趣了一句,“你太谨慎了,这只是个小游戏。”
柳絮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舒缓,“我从来没有赢过什么游戏和比赛,可以说,我就是个失败者。”
姽婳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你想赢一次吗?我帮你赢啊。”
她往前站在油腻腻的桌边,一举手亮出自己的号码牌,然后轻松举起一只大号玻璃杯,仰头咕咚咕咚倒进了喉咙,连个磕巴都没有。周围立马回响起热烈的欢呼,一群酒鬼簇拥过来,双眼发光恨不得单膝跪下,大喊你是我的神。
把玻璃杯底层残留的液体都喝干净,姽婳得到了一张筹码,现场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服务生笑眯眯地对她竖起三根指头,“目前的第一名已经拿了三枚筹码。”
姽婳一拍桌,“那好办,再给我三杯。”
欢呼山呼海啸,几个小伙伴目瞪口呆。姽婳解开了自己的外套扣子,拉开前襟,脱掉一半,露出里面的T恤。她看起来中等身材,中等体型,但胃袋却像个无底洞,面不改色把连续三个粗壮笨重的玻璃杯一口气喝干了,气氛也到了沸腾的顶点,更多失败者就地倒下,或者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冲出人群,扑在街边栏杆上继续制造呕吐物,如果这样玩到天亮,那么夜市很可能会被呕吐物装满。
在救护车拉走了几个濒临迷离绝境的酒鬼之后,姽婳如愿得到了一只小奖杯,加上第一名的一万点信用奖励。她回过身,看了看倒在地上,或者趴在桌上的小伙伴,还有几个蹲在草丛里半死不活。她冲勉强保持清醒的元迟勾勾手指,把奖杯塞进已经昏迷在桌面的柳絮怀里。
两个人离开了热闹的中心,沿着小巷一路深入,潮湿的夜风还在把零星呕吐物的味道送来,但更多清凉的微风吹散了适才狂欢的气氛。
姽婳站住脚,一弹手指,把元迟手上的捆绑解开了,她把麻绳收回来,一截一截收拢在手里。
“说真的,你到底是什么?”元迟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痕迹,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左右没有外人了,他觉得终于可以说点正经内情。
姽婳眨了眨眼,两只本来十分正常的眼瞳闪烁了两下,亮起一圈神秘的光痕,圆形的瞳孔变成动物般的竖瞳,又收缩成四角星形。
“简单来说,我的原型是个大怪物,很简单吧。”
元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好继续沉默,但是尴尬的静默也没持续太久,他还是忍不住问:“下面呢,我们干什么去?”
姽婳伸出双手,把麻绳递了过去,“我向你投降,元迟先生,现在我是你的俘虏了,带我回白道盟基地吧。”
“……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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