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拿到了批条,还有请假条。裴萌是既欣慰又兴奋,甚至超越了身体上的疼痛。她当然没有拿着批条往下一层,去医疗部门,而是偷偷摸摸地坐着电梯,到了上一层的决策中心。
裴萌进入芥子公司时间不长,经历了那个记忆分离手术后,过了模模糊糊的一段康复期,就一直住在员工宿舍,从来没离开过楼层。也因为从来没离开过公司,从来没触发过记忆分离,她都快要把那个小手术给忘了。
她第一次乘坐电梯去到上面的楼层,周围纯白的环境让她感觉很紧张,又像是一场兴奋的冒险,肾上腺素的分泌,连疼痛都减轻了。电梯的门朝两边打开,露出眼前一副陌生的图景。走廊上静悄悄的,跟楼下不一样,没有往来急匆匆的研究员,没有夹着文件追赶时间的记录员,只有寂静。
黑色的花岗岩墙壁,装点着金色条纹装饰,间或墙壁上有一副挂画,看起来像是前几任董事会成员的画像。可能是太兴奋的缘故,裴萌还凑上去,细致地观察了几幅肖像画。现任总裁范瑰,是个十足有范的大家闺秀。她符合所有人对于优秀的揣摩,是个没有短板的六边形战士,甚至还是个大美人。
裴萌曾经在芥子公司的宣传手册上见过她,诚然上面印的是精修过的照片,但是眉宇间的王者风范是修不出来的。在古典的秀美之下,隐隐藏着只属于上位者的王霸之气。
裴萌的视觉焦点前调,从镜框里的肖像画,调整到玻璃平面上自己的影子。这样一对比,就太明显了,简直是**裸的惨烈。她是个身无长处的普通人,除开身为芥子公司A级研究员这一点,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优势。可是这唯一的优势又是别人界定的……
“你看见那些小护士了吗?”
走廊转角的另一边,传来了两个陌生的对话声,裴萌赶紧四处张望,想给自己找个藏身之处。最后视线落在了电梯间里的垃圾桶上……
幸亏决策层员工很少,董事会成员大多有自己的办公室,所以他们一般是不往公共垃圾桶里丢垃圾的。
裴萌的脑壳顶着垃圾桶盖子,听到外面的两个人站在电梯间,应该是出来抽烟的。其中一个人的嗓音符合刚才说话声,另一个人随意地回答:
“当然看见了,忽然间出现了一支医疗小组,我能看不见吗?”
“他们说,总裁跟她那些家人一样,她也要犯病了,你相信吗?”
一声吹吐烟圈的轻叹,对方的话音里充斥着怀疑,还有淡漠的疏离,“我不信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她的那个家族,传言很多,但是大多很荒诞,我只看财报上的数字。”
另一个人流出淡淡笑意,“我也希望都是假的,但是她的家族有不少自杀先例,精神疾病的例子更是可以单独刊印出版一册,表达一下关心和担忧都是正常的吧?”
两个人抽完了烟离开了电梯间,裴萌才敢艰难地从垃圾桶里钻出来。这下她不敢在走廊上乱逛了,但是刚才听说了那支医疗小组,或许应该先想办法联系到洛蛳?
“你!就是你,过来!”
这一声不客气的呼叫,把裴萌吓得钉在原地。她慢慢转过身,双手还扶着垃圾桶盖子,看见的是两个一身板正衬衫加领带的员工。他们都面无表情,看不出态度是什么,不过语气相当的不客气。
“叫了你半天了,十分钟前我就打内线,要求保洁员过来清扫,你们的效率也太低了吧!”
裴萌松了口气,但是她又马上不做声低头打量着自己。这身白色研究制服……到底哪里像是保洁员?
跟在他们两个身后,裴萌闭紧了嘴。他们带着她经过漫长白色走廊,经过冰冷空荡的通道,最后到了一间类似档案室的小房间。周围摆满了许多档案柜,和整体公司形象严重不符,这里很原始,没有冰冷刻板的精英气息,全部是陈旧的纸质档案,和各种颜色的塑料夹。
他们应该长时间窝在这里办公,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烟味,已经严重违反防火安全标准,裴萌被呛得连连咳嗽。
一个男人指了指装满烟头的烟灰缸,用祈使句要求:“清理干净。然后周围简单打扫一下。你们保洁组越来越糊弄了,现在连档案室都不打扫,是不是再过几天,我们秘书处也不扫了?”
裴萌乖巧地选择不做声,为了不要越说越错。她找了个废弃口袋,默默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掉。室内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上,满是碎纸屑,还有几个空酒瓶。一切细节都展现了,这两个秘书在工作时间的表现就是无法无天。
一个人半躺在沙发里,还叼着半支烟,把背景里正在收拾的裴萌当成空气,懒散地问自己的同伴:“今天的申请都批完了吗?”
“我看看……天然荧光染剂的**提炼技术……虚拟陆桥传送站……这些都是啥东西?”
另一个歪躺在沙发里的家伙,醉茫茫地发表意见:“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小项目,眼下除了灵魂项目和人造肉合成,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同伴,秘书处里一个小秘书对着光屏,一一按下了驳回判决,把带着大红叉的电子签章印在一列列的申请表上。他的视线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光屏,看不见身后站立的裴萌,一脸仇怨表情。
她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看见了什么……两个什么都不懂,仅仅比保安人员素质高不了多少的秘书,竟然就随便否决了科研部门送交的申请?她经曾穷尽自己的想象力,想象过那封超级增殖细胞的项目申请是因为什么被驳回,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和杜寇理不清扯不断的揪扯?还是决策层有什么复杂的深度思考?结果,竟然全是一场荒诞笑话?
发现那个“保洁员”半天没动了,按完电子签章的秘书把眼光转向她,“你看什么?你的活儿干完了吗?”
“我的活儿,我一向都很认真地对待,不像你们,整天混吃等死,尸位素餐!”
她知道自己应该控制住情绪,眼前情绪爆炸不会有任何好处,可是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两个秘书终于明白过来了:“你不是保洁员?”
“呵呵,”裴萌眯起眼睛,发出一声讥诮,“真够敏锐机警的,两位董事会话事人、总裁的左膀右臂!总裁知道你们成天就是这么帮她管理公司的吗?”
“你站住!”虽然两个秘书又急又气,气到爆炸,但是也不耽误他们冲过来先抓住裴萌。
要论逃跑,那裴萌绝对论不过一个普通人,毕竟研究员每天埋首实验室,缺乏运动。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在后面追,裴萌的小短腿在前面逃,仅仅三分钟就喘得肺都要烧起来了。
“停停!”她终于跑不动了,伸出一只手掌阻挡在身前,一边矮下腰去继续喘,将要断气般地嘶声为自己辩护,“有没有可能……我们双方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你说呢?”一个秘书开口了,他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很好地用语气诠释了自己的态度。
“好吧,那就不怪我了,我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能力所及……”裴萌还没说完,两只手从他们身后伸出,按着两颗脑壳,向当中一撞,砰的一声,两个人的头骨发出响亮的闷击,接着两副躯壳滑在地上。
洛蛳的双手还悬浮在半空中,眼光盯着地上的两个人。寂静当中,双方无声对视着,裴萌决定还是自己先开口:“你就是何贞的同伙……伙伴!我的意思是伙伴。”
洛蛳倒不在乎用哪种称呼,简单打量了一下裴萌,扯着她把她带到了一间边角处的小暗房。
“这是哪?”经历了刚才的追逐战,裴萌的心还在狂跳。
“原本是训诫室,现在是废弃房间。”
惊魂稍定,裴萌捣着自己的小心脏,“原本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就不问训诫室是什么这种无关问题了。”
“很好。”洛蛳对她善于抓重点给予了好评。
“她们两个,何贞还有梅……”
“梅辛怡?”
“对,她们两个现在沦陷在实验舱里,出不来了。虽然何贞很希望你去救她……你要干什么去?”
洛蛳莫名地停住脚步,“我去救她啊。她不是希望我去吗?”
裴萌开始原地破防,“你没听见我说的虽然吗?虽然表示后面一定会有但是的!你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实验舱不是旁人能随便进入的,只有我!我这种研究员才行。”
洛蛳拧起眉,“那她到底要我干什么?”
头痛和无力感,让此时的裴萌很绝望。
“她要你接应她们……原本我希望的是申请到一个新的项目,将她们两个实验体要到手上,这样就可以把她们从比较残酷的实验里解放出来。但是现在不行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把她们偷出来,你能接应上她们,一起逃出去吗?”
洛蛳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直接点点头,“我能。”
裴萌的纠结表情没有展开,“那你怎么应对记忆分离呢?”
“什么分离?”
“……好了,现在我知道你们根本没有像样的计划了,我还知道,我是这个临时小组里唯一有点脑子的人。”裴萌坐在一把塑料椅子里,茫然四顾周围的昏暗环境,同时思维在飞速运转。
“解决不了记忆分离,就不能离开公司。那么最好的选择还是我开始时做的打算:申请到新项目,然后把她们两个要过来……所以现在的目标就很明确了,怎么样才能让我的超级增殖细胞项目开启呢?”
裴萌一手托着下颌,眼珠咕噜噜转动,转到了还保持着一脸茫然的洛蛳身上。
“等一下,我记得,你现在是那一支神秘的总裁私人医疗小组成员了?”
洛蛳点点头。
“就是说,你能接触到总裁范瑰本人了?”
“呃——”她歪过脑袋,想了半天都没应声。
裴萌忽然间有了一个堪称疯狂又冲动的计划。她搜遍了全身,掏出一小本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了几行激烈文字,撕下来交给了洛蛳,深刻动情地嘱咐她,“我希望你能代我转告总裁,这上面是一个基层研究员的心声。”
洛蛳接过来,茫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裴萌抓着便签的边缘没松手,“这是一个为了科研事业奉上了自己前半生,还准备奉上后半生的底层倒霉蛋的心声。”
“……”洛蛳没有用力去争,疑惑地问,“是要我把这句复杂的长句子背下来吗?”
“……”裴萌松开手,转而捂住自己的脑壳,无力地回答,“不用了,你就转告她,是A级研究员裴萌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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