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最后一件事,裴萌觉得有责任再去见一面何贞,把未来残酷的前景告诉她。其实今天并不是打开实验舱的日子,因为她对于长期的高频噪音环境越来越适应,所以开舱休息时间越来越短,已经变成了三天一次。
这一次,裴萌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她在她脸上捣鼓了几下,将一条细细的金属丝植入了眼眶。在细碎的痛感之后,何贞忽然发觉一股穿透了脑子的沁凉之感,霎时点亮了自己浑浊黑暗的视界之内。大约微微调整了几分钟,她的视觉竟然恢复了。
“我找不到义眼代替你的器官。好消息是,我研究了一下你的体检报告单,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外部接驳,把断开的神经接上。”裴萌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一边慢慢操作调节。
眼罩刚摘下来,花了几秒钟适应眼前的光亮,何贞先适应着重新获得的视力,然后就敏锐地感觉到对方颓丧的状态,“怎么了?”
“有一条好消息,还有一条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吧。”
“好消息就是:只要你再坚持一下子,马上就可以离开现在的环境了,我申请的超级增殖细胞项目已经获批。”
何贞的表情没有松弛,等着她的下文,“那么,坏消息是……”
“坏消息就是:项目没有落在我手上,负责人是杜寇,你们很有可能要在他的手上讨生活了。”
何贞心思飞动,快速揣测了一下局面,“杜寇的脾气和人品怎么样?”
裴萌没有犹豫一下,直言不讳:“人渣。”
何贞马上懂了,“那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裴萌稍微停顿,忽然产生了一些……特别的想法:
“如果我说有,你能做到,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给他提供正确的实验参数吗?”
接到了上面决策层的通知时,杜寇的整个小组都蒙了半天。温实克尤其震惊,“什么意思?这是要我们退出灵魂项目吗?为什么?难道,楚时奕那边有了进展?”
杜寇马上冷静了下来,想到了之前和裴萌的谈话,否定了他的猜测,“不可能,裴萌跟我交代过,我们两边对灵魂项目的进展几乎一样,都比较初步。我猜……可能是上面认为在灵魂项目上投入太多,所以把我们抽出来了。”
“那为什么被换命题的是我们?”温实克依然很不服气,“你说,会不会是对方事前听说了什么?会不会楚时奕做了什么?”
杜寇的目光穿过他,看到了捧着纸箱站在门口的裴萌。双方的气氛相当尴尬,尤其是裴萌,耳边还回荡着上一次以争吵作为结尾的会面,她只能控制着自己表现得乖巧,抱着纸箱走进陌生的实验室,装得一副不熟的样子,“杜博士您好,我是C级研究员裴萌,从今天开始,我被调入了您的小组,参与超级增殖细胞项目。”
温实克当然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绝好的嘲讽她的机会,马上换上一副讥诮的嘴脸,“你这是被楚时奕赶出来了?我听说,你勇闯总裁办公室,对着范总肆无忌惮地毛遂自荐,才被降级的。真的假的?我现在开始佩服你了,裴萌,你是真的疯啊!”
她没有理会他,抱着纸箱穿过了温实克,走到杜寇的面前,“杜博士,我们之前有一些不愉快,不过您大人大量,肯定是不会跟我这个小角色计较的吧?”
“萌萌……”杜寇显然是没想到她的态度,但是眼前有重要的事亟待讨论。他把裴萌拉进办公室,锁上门,打开防窃听系统,才郑重地转过身面对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被从灵魂项目里抽出去,去搞你的那个什么超级增殖细胞?”
裴萌叹了口气,“你现在可能很不爽,觉得都是因为我拖累你。但是我也很不爽。因为这原本应该是我的项目,我是很认真的,是我一个人争取来的。你们才是坐享其成的那一方!”
两个人明显谈不拢,杜寇对她比较了解,知道她现在虽然看着平静,实际上状态比较癫,不适合正经的谈话,于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眼前的局面全是你制造的,我没有参与整个过程吧?所以你应该是怨不到我的。”
裴萌颓丧下来,“行,我收回之前的一系列不妥当的言论,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我的上级,是项目负责人,行了吗?”
“这件事跟楚时奕有没有关系?”
看到他脸色严肃,裴萌却一脸懵逼,“跟他有什么关系?你的脑回路我怎么搞不懂呢?”
“你之前跟我说过,我们对灵魂的研究进展差不多,是真的吗?楚时奕没有骗你?”
“……”她一脸无语表情,“我指天发誓,楚博士是自从我进入公司以来,遇见过的最好的人,他从来不骗我,简直是个圣人。”
“……”杜寇的表情也无语了半天,“我在怀疑,我们认识的楚时奕,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要不然就是他一直在你面前表演。”
“那不能,我认识的表演型人格,只有你一个。”裴萌嗤笑了一声,引起杜寇强烈的不满:
“你还记得两分钟前自己说过什么吗?”
“不好意思。”她反省了自己一番,觉得态度过于摆烂了,于是赶紧收敛了一些,“我摆正自己的位置了,我是底层研究员,你是项目负责人,只要你不让我跪下叫爸爸,我就表现乖乖的。行了吧?”
“我不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我们原本不是很好的吗?”
裴萌以为自己会乐出声来,没想到她只是沉默地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平头的平底鞋,是乌黑色的老太太式样。“我们一起工作的气氛还是不错的,只要不涉及到私人领域,我们相处就很好。”
“你的意识是说,我们之间只能是工作关系。”
“也可以是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她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语气平静地说,“还有那两个实验体,我已经跟楚时奕讲好了,实验体是从他的实验室里调配的,她们两个很特殊,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对待她们。”
“实验体?”可能是因为她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了,弄得杜寇一头雾水,“你什么时候跟实验体的关系那么亲近了?”
“保持距离。”裴萌退开了一步,伸展开双手,示意他保持双方的距离,“我们都希望手里的项目能取得成果,所以我们都应该拿出专业的模样,暂时把私人交情抛到一边吧。”
杜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提议。
“他同意了。”参与实验体转移时,裴萌趁着机会向何贞汇报了早上的经过,还向她保证,“我已经和你们的新拥有者谈好了,他答应我好好对待你们。”
何贞以前的经历,让她对“拥有者”这个身份没什么不适,马上就接受良好。
“现在说话方便吗?”
裴萌敏锐地观察了一圈周围,何贞此时被束缚在一张简易担架上,她还穿着束缚衣,不能自由行动。
“不是很方便,但是……下一个地点会更不方便,所以有什么话,你还是现在说吧。”
“你让我想办法,不让对方拿到真实的实验参数,我可以做到。”
“很好。”裴萌低低的声音表扬了她一句,“但是要做得隐蔽,要是被发现,我们都惨了。”
“你能仔细地向我说明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毕竟看起来对我没什么好处哇。”
裴萌微微一个停顿,“我不想骗你,单纯就是因为我不爽,想要叛逆一下。”
“啊?”何贞掉线了一小会儿,眼珠子来回去转动。
裴萌不情不愿地继续说,“因为,他把我的项目抢走了,是我拼死跑到范总面前,争取来的。所以我不想他成功……我知道,这有违我研究员的身份,有点吃里扒外……”
“我懂。”何贞马上响应,她是很能理解对方的,“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只想知道,下一步你是怎么打算的?你还在争取新的项目吗?还是我们要一直留在杜寇的手底下,和他互相折磨下去。”
裴萌想了想,情绪比较低落,“我不可能再争取新项目申请了,我现在被打回原形,是个C级研究员,能在杜寇手底下讨生活已经不错了。我猜,我们除了保持眼前的局面,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何贞安慰了她几句,“你不需要担心我们,我远比你想的要能忍,杜寇不可能把我怎么样的。”
“你……”裴萌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提醒了她几句,“你自己小心吧,杜寇看起来就是个斯文小青年,但是他要狠下心来……反正我不敢惹他。”
何贞心里冷笑,暗自想:我还没见过不敢惹的家伙,我还非要惹两下试试。
杜寇亲自来看了两个实验体,他对眼前的两个大活人很感兴趣,第一眼就诧异地问:“她们刚刚经历了灵魂实验?刚从实验舱里提出来的?怎么样貌和精神状态都不错?”
温实克在旁边翻着记录数据,也皱起眉,“如果上面写的都是真实的,那我也搞不清楚。一号实验体已经绝食断水超过7天了,2号也一直处在高频噪音环境中。以往的那些实验体就算是活着,也几乎要疯了,不可能像这两个,还活蹦乱跳的。”
“有点意思,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选中这两个,作为我们的实验体了。”杜寇挑起嘴角,翻检了一下裴萌带来的报告,原本对自己从灵魂项目中被抽离的不满,正在慢慢减少,开始对全新的超级增殖细胞感兴趣了。
“你看这里!”温实克指着报告当中的一条,诧异地惊叫,“上面写着,2号实验体的体表遭遇轻度创伤,会出现立刻愈合的现象!”
杜寇马上凑近过来,仔细地端详上面的每一个文字,“有没有写是因为什么触发的?”
“没有……”温实克一边迅速地检索,一边可惜地摇摇头,“不过她之前是下层的人造肉实验体,我猜测多少跟这个有关系。”
“打开实验舱。”杜寇的眼光转变成淡淡的阴沉,一片黯淡的阴影投落在正面,映照着实验舱的底光,将他原本优秀清俊的一张脸照射得极其阴幽。
何贞听到响动,就知道有人进来了。她还被束缚衣桎梏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只有眼珠子随着来人移转。
有两个穿着白色研究制服的人,将她的束缚衣解开,露出前胸一片洁白光滑的皮肤。她也没有反抗,一直都乖乖的,任由眼前的一排人打量。
杜寇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在她光洁的胸前轻轻滑过,一条血线,鲜红色润汪汪地涌出,沿着乳白色的一条沟壑滑落,两边看眼的研究员纷纷吞咽着莫名冒出的口水。
何贞脸色有点得意,杜寇却僵住了,因为她的伤口没有愈合。
“怎么回事?报告上不是说她的外伤会马上愈合吗?她怎么没愈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致命问题,温实克也只能干巴巴地猜:“是不是……她的状态太差了?可能是长期吃不好,睡不好,影响了她的愈合能力?”
杜寇这时候是完全绷不住了,“或许有可能,是楚时奕做的手脚?”
“你的意思是说,楚博士有意在报告上做假?”温实克满脸的惊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底线也太低了?这已经不是一个研究员应该做的事了!就为了打击我们?”
杜寇的眼光往上转移,凝固在何贞的脸上,忽然一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颌,捏着她咬牙切齿地问:“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你的上一任主人造假?上面写的这些信息都是真的吗?”
“上一任主人?”何贞念叨着,好奇地自语,“以我主人身份自居过的人,可太多了,您问的是哪一个啊?”
温实克的眼光也凶狠了起来,“这个实验体一脸狡诈,看着就很不老实,是个油滑的家伙。”
“没关系。”杜寇的眼光阴森,语气也阴凉凉的,“她人都在我的手上,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我要好好地检查一下,你到底有没有自我愈合的功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