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艾利听完，跟毒哑了似的缩回掐住窈清湖的手。

成年Alpha性格的他像丧家之犬溜走，他又恢复到平时幼稚胡闹的模样，低垂下头摇晃辩解：“我没有。我没有。”

窈清湖笑了。

和以往诓哄阿什艾利时，那种柔顺甜腻的少女美好的笑容不同，她只是简单地笑了下。

有些宠溺的无奈。

阿什艾利却感觉到逃避的谎言被她戳穿了，她不愿与他再周旋。

阿什艾利还没想清楚窈清湖怎么个不自由，窈清湖抛下他，起身去洗漱。

格子大小的卫生间内传来水声，阿什艾利扭紧着手在门外局促等待。

听见水声，划过窈清湖肌肤滴落的声音，和她混合沐浴露还有硝烟的香气。阿什艾利脑海中的场景变得旖旎，可突然冒出她淡淡瞥他的眼神，又将他幻想的雾白躯体打散。

他摇了头，埋在窈清湖的枕头里，咬住握拳的手背呜呜地苦恼。他的心像被酸雨腐蚀的墙壁般溃烂不堪。

这一夜，降临的不只是滔天坠落的酸雨，不知疲倦为街道建筑铺设抗酸塑料遮蔽的机械人，还有随气流传播整座穹墙的病毒。

窈清湖感染了。

她始料未及。

她尚且在用沉默做棍棒，敲打阿什艾利。

是哪种性别进入军校，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她只是单纯不想让随意改造她身躯的弗里希，舒舒服服地拥有了一个顺从的“女儿”。

获得弗里希能给到的资源，固然会“一帆风顺”，前提是她服从弗里希的安排。

可窈清湖一直认为，从她进入别墅起，她和弗里希就只是合作或制衡的关系，并不是购买者和兜售者的关系。她没有将她全部的人生兜售于顾客。

这要是被旁人听见，断然是要讥嘲她的不自量力。窈清湖只是五等公民女O，佣人，借读学生，下层中的下层，却误认自己可以制衡作为英雄和议长的弑神者。

窈清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大胆的。可是她不觉得不合理，如果她连自己都不认可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想法。她就真的沦为和阿什艾利一样，要去被别人锚定身份，祈求认同感的可怜虫。

如果她活着，她就要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阿什艾利很快就折服到她的一方。

半夜，他挤在窈清湖小床蜷缩身躯，他怄气，和窈清湖背对背睡着，可是赖着不走。

他胡思乱想几个小时后，终于被折磨到发狂。

阿什艾利抹着眼泪，向窈清湖道歉：“清清，我想通自己做错在哪里了。我也想通了为什么你不高兴的原因。我不该接受父亲说你成为Alpha和我结婚的事，清清，你放心。这应该是短暂的信息素注射改质，它不会持续太久。”

“我上个季度，还被诊断过。要做全性别手术，得移植或培养腺体，我们都满了十八岁，性别分化成熟，是不可能做全性别手术。所以你不要担心，这决定是暂时的，明天就让人带你去医院。”

“我明白你说的不自由是什么意思了。你不会和我一样，被弗里希关在别墅里的。你是Omega，你、你不是工具，你是我的恋人，我很尊重你的。你知道我……我绝对不是脑子笨，我是反应太慢了。你想去军校读书也可以，反正你现在也在读书，我每天也要等你回家。反正都是等待，我习惯了。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理我一下就好了。我保证以后不会打扰你看书，我会乖，也不无理取闹，让你在我和看书之间做选择。”

阿什艾利许久没得到窈清湖回答，他已经说的很小声了，期间，还断断续续抽噎啜泣了几声。

最后，他将分贝放至小到不能再小的程度，伏在窈清湖耳畔问：“清清，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窈清湖没回答，呼吸好像很平稳。

阿什艾利嗅到她的硝烟味，将夹在腿间的被褥绞得更紧，他偷偷摸摸地打量窈清湖，确认她真的没有醒。

他苦涩，又难捺不住，朝窈清湖的耳垂舔了一口，喘着粗气埋在窈清湖的肩胛骨中。

“清清。”他瓮声瓮气撒娇，拱着发旋蹭了蹭，“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闹了一通，才察觉不对劲。

窈清湖浑身冰冷，心跳缓慢钝重，他才倏地睁开眼。

掰过窈清湖的下巴，眼仁像血月般红，在黑夜中，他看清了窈清湖的面容，她紧闭眼，脖颈处布满红疹。

-

新型病毒造成的症状类流行出血热，红斑红疹瘙痒难耐，感染者的肌肤屏障变得脆弱，为防止抓挠破皮，医疗舱绑缚住了窈清湖的四肢。

第一次医疗舱全方位喷射药水，溅洒在红疹处，窈清湖疼到皱住眉头。后面换了自动机械人来清洗和涂抹，一不小心，就令脆弱的肌肤皮下出血。

窈清湖疼到瑟缩。

阿什艾利无能为力地围绕监控投影转了好几圈，急到比热锅蚂蚁还焦灼。

他没有办法放任自己看着窈清湖的虚影，看着监控报告的各种数值浮动，随便一个血压指数过低，就能将他吓得以为窈清湖快死了。

他会抚摸着她的虚影，忍住崩溃的呜咽，跪在她身旁，祈求她平安。

窈清湖来到他身边后，从没有患过疾病。每个折叠期，她都能平安地出现在他面前，除了弗里希，阿什艾利不知道还有谁能给她造成痛苦。

病毒的力量是可怕的，哪怕是路径二的觉醒者，也是人类，也是会生病死亡。除了褪去□□的弑神者，可以逃过病毒的侵袭。

阿什艾利清醒地意识到一点，窈清湖有可能死在隔离所，而他只能在火花感染者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他甚至再也无法看到她像傲娇高贵的猫儿似的，挑起他下巴，勾着唇哄他的笑容。

在看到机械人的照顾并没有他想象的无微不至，反倒令窈清湖不舒适。阿什艾利踢碎了投影挡板，不能接受再眼睁睁看着虚影，而什么都不做。

他压着摔门而出的冲动，从衣柜里挑选了一件最适合母亲风格的衣裙，戴上成熟风情的祖母绿耳环，梳起高耸的发髻，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柔美，平静，温顺，他变得与过世母亲的虚影异常相似。

他违背自己内心的行径，让他本能地犯恶心。

可为了窈清湖，他一定要成功。

他上到最高层的楼，层顶晦暗死寂，像一条无永止境的隧道，通往地狱的最深处。一个人面对弗里希令他害怕。

害怕到手臂青筋暴露，想要打破关押他的囚笼逃走，可阿什艾利明白，逃不走。

他敲响了父亲的房门。

门开了。门内无人。

阿什艾利知道弗里希在观看，他只是对重要的事情保持沉默。

“父亲，我想去一趟隔离所。”阿什艾利抖着嗓音，“我的Omega朋友，她生病了，我很关心她，想要探视一下。您可以叫管家为我备车么？我不知道去往隔离所的路。”

“可以。”弗里没有询问是谁，他同意了，“做好防护。”

“好的。多谢父亲。”阿什艾利也不记得如何同手同脚地走下楼，他扣上房门，贴着门板时，后背肌肉僵直到麻木。

他舒了口气。

好的，第一步成功。接下来，他要留在那处照顾窈清湖。

-

窈清湖意识浑浊了两天，时断时续的睁开眼，被阿什艾利给她清洗和上药的动作吵醒。

阿什艾利尽力将涂抹棉球的力道放得很轻，不让窈清湖感到疼痛。如果弄疼了，他会隔着防护罩，呼口气，像窈清湖对他那样，安抚说痛痛飞走。

窈清湖清醒睁开眼看到阿什艾利时，他跟个小傻子似的趴跪在医疗舱前，拿棉球点渍着她的红斑，说痛痛飞走。

针对病毒研制的强效药剂配合消炎点滴注射，窈清湖身体恢复了大半。

她忍住胸腔内想咳嗽的异动，撕开干涸的嗓子开口：“你可以关舱全面喷施药水，效率会高很多。”

“你醒了！”阿什艾利扑在窈清湖面前，握住她消瘦一圈的手。“清清，你需要润喉么？护理机械人向我报告过，如果你醒了，我需要及时喂水。”

窈清湖点头。

阿什艾利激动到手臂颤抖，将窈清湖扶起，手有半点脱力，第一次没将窈清湖扶起，阿什艾利咽下哽咽的喉痛，他的眼圈红了。

等他抱着窈清湖，让窈清湖靠在他怀里，又是另一种气质的声音。

他搂住窈清湖腰肢的手臂沉稳有力。

“还是我照顾你比较好。小骗子，我很担心你。”

“谢谢你，少爷。”窈清湖喝下水，漱口再润喉，“其实不用麻烦，放在医疗舱，插食管喂就行了。”

“你会不舒服。小骗子，我不想再看见你皱眉。我的心会碎。”

“少爷，议长怎么会放任你过来？传染病很危险。”窈清湖不会错过关键。

听见窈清湖提起弗里希，阿什艾利厌恶到皱眉，“我又不会死掉，他总有办法控制我的。”

“哼。”阿什艾利自嘲，“连死都不能自己决定。他威胁过我，如果我敢在特效药剂研发前感染，就用血缸将我存起来，等待试剂。”

“……”窈清湖眨了下眼，抚上阿什艾利快碎掉泪水的眼角，“那我们还是不提不开心的事。我最爱的少爷，我该拿什么回报你？我没想过你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你对我太好了。”

她声音还有未控制住的冰冷和沙哑，阿什艾利信以为真了。

“哪有。我就是做了我该做的。”阿什艾利被窈清湖的称赞弄得脸蛋一红，双颊飞上红晕，他害羞到由埋进窈清湖的颈窝。

他像讨粮吃的小狗积极地摇着尾巴，炫耀出新学会的技能，将自己如何应对弗里希，成功来到隔离所的一切托盘而出，并且把那晚半夜闹着窈清湖道歉的话，一股脑复述一遍。

“我错了。清清，我太……你了，”阿什艾利脸涨到红彤彤，每次直面着窈清湖说这个字，他害羞到声音细若蚊鸣，“想和你结婚让我昏了头，我才没考虑到你的感受，犯了错。”

“我能理解。我也爱你，少爷。”窈清湖虚弱绽放笑容。

“那……我们可不可以和好？”他试探地问出，上挑着碧绿眼眸，偷瞄窈清湖，伸出小拇指去拽她的手。

窈清湖疲惫地闭上眼休憩，任由阿什艾利勾住她的手指拉勾。

没被拒绝，阿什艾利的心里如同蜜糖腌渍的桃汁般甜透了。

-

酸雨停止不久，窈清湖痊愈了。

阿什艾利在窈清湖清醒后，开窍似的懂得体贴，询问窈清湖生病是否要通知她的哥哥。

他还举手发誓，不情愿地咬着唇撇眼说，尽力不干扰窈清湖和她兄长见面。

“你想见他么？我可以让人送他过来。”

窈清湖笑了下，拽下阿什艾利的手指吻在唇间，“不需要。我已经好了，没必要让他担心我。我有你就够了。”

阿什艾利红着脸扑在窈清湖怀中。

阿什艾利能思考，但思考不了太多。如果哥哥来疾病控制的隔离所，也会有感染的风险。

他的感染并不让窈清湖意外，只是撑到了她病情彻底康复。

由于研制出的特效药剂，感染者致死率从最开始七八成降至很低，阿什艾利的情况并不危急。

管家得到弗里希的命令，要求窈清湖在隔离所陪护。

阿什艾利冷静情绪的假象持续不了多久，在窈清湖康复后，又归于原状。他摔碎了机械人递过来的药剂管，对着隔离所的医护人员和管家泼闹，要求换一个人来侍奉。

第一是他决不允许窈清湖再次陷入感染。第二是他绝不允许他长满红斑的面容被窈清湖看见。

他留给窈清湖的形象绝不可以丑陋！

他被弗里希强行赋予觉醒后，就是一只死气沉沉趴在血棺里不见天日的吸血鬼。

可他要窈清湖想起他时，必是光鲜美好的鲜活，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反应慢极了”，身材现在也拿不出手，可外貌是能够被窈清湖称赞的优势。

这个优势他得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