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跑了!”
“快去告诉将军,我刚刚在营地北面看见了夫人的身影,得赶紧追——哎哟!”
亥时,野地一个临时驻扎的军营还灯火通明。
一个士兵忽然冲出来。
巡逻士兵被他叫嚷着打乱脚步,听了这话,正欲回应。
却就在刚要开口之时,另一边的帐篷飞出来一颗石子,砸在他后脑,随后,帐篷门帘掀开,从里面出来的,是刚被派到军营的监军,纪忱。
纪忱身着寝衣,披着外袍,似是将要睡下,又被吵起。
他一手拢着衣袍,另一手抬起,掀起门帘款款走出,语气轻缓,泰然道:“吵吵嚷嚷……听着是夫妻二人小事,何必大呼小叫?”
士兵一拍脑袋,想起,这位监军刚来,是以不知将军与夫人之间的事儿,忙解释:“监军你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当初是被将军抢来的!”
纪忱稍稍挑眉,极缓的“哦”了一声,随后问:“战利品?”
“不是不是!襄城驻军那领头的,监军你知道吧?夫人她原先便是那位的夫……”
正说着,旁边的士兵抬起胳膊在那回答之人腰侧肘了一下,那人便惊慌闭上嘴,一副说错话的模样。
但话已出口,哪怕只听了一半,纪忱也能猜到一二了。
他轻呵一声,语带嘲讽:“看来国君的怀疑是对的,此人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竟是允许一个敌军来的妇人,在军营呼来喝去。”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几眼,最终有个稍微稳重些的叹叹气,开口同纪忱辩解:“将军也是为军营好,为大局着想,夫人确实颇有才学,监军你是在这儿待的时间少……”
纪忱闻言眉心一皱,冷言打断:“靠一个女人?亏你们想得出来。你们那位秦大将军,便是这么教你们的?怪不得这仗怎么都打不起来,秦大将军竟是如此无用之人啊。”
士兵一下就火了。
谁还管什么监军不监军?
他们这小国家能不能赢都另说!
要不是他们国君比那皇帝仁善,谁愿意跟随啊!
士兵怒言:“将军说过了,这片天,男人顶一半,女人顶一半,都不能缺!纪监军,你这话说得着实太过分!”
纪忱轻轻切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那便各司其职,女人来掺和男性之间的争斗做什么?生孩子不就够了?”
“你文化高,你见识多,你会说,我说不过你,但你也不能强词夺理啊,我方才的话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
士兵与他吵得脸红,梗着脖子辩论,一时间,嚷嚷得整个军营都不得安宁,原本想过来汇报情况的士兵都忘了正事,前来劝和。
营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争吵声不歇。
从最初只针对将军夫人逃跑一时,到后面,这位国君派来的监军又嘲讽起了将军,引得争论的人只多不少。
偏偏这监军是国君派来的,他们无法动手。
争吵声愈演愈烈。
李孤玉站在营帐相接的阴影处,听得也格外明晰。
她冷冷瞥了眼乱成一锅粥的士兵,而后趁着他们没注意,转身离开这里,去到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营帐内。
账内昏暗,微弱的烛火映照在她紫茄的衣色上。
而再一偏眸,她停下脚步,眼神落在角落的床铺上。
襁褓之中的婴儿咿咿呀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眸转动四处望,最终,那双眼与她的眼对上。
婴儿细弱的声音忽高忽低,传入耳中。
松散的襁褓抵不住婴儿的挣扎,彻底散开来,那双细嫩又有些肥胖的肉手在半空中扑腾着,纯净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是在呼唤她。
——她的孩子,自然是在呼唤她,自然与她血脉相连,与她最为亲近。
可此时此刻。
李孤玉只想抛下这个累赘。
……
李孤玉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夫人。
可实际上,婚没结过,她与那位秦大将军,二人之间也从未逾矩。
自从被掳来这里,那位将军便一直唤她夫人,这才让人误会。
而这婴儿,是被掳来之前就怀上的,是她真正夫君的孩子,虽说自从来了这儿,他的夫君便已经不认她,把她当做叛国贼……这婴儿身上流的血,却无法否认。
李孤玉叹出口气。
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婴儿朝自己伸出的手,抬手,指尖抚上那张脸。白皙透亮的皮肤,手感亦是如想象中那般细嫩——
而后,指尖一合。
她捏住婴儿脸上的肉。
白皙的皮肤被捏得泛红,紧接着,那双眼便泛起了水光,“咿呀”几声后,哭声渐起。
但她的手没有停下,反而收紧。
哭声愈发大。渐渐的,啼哭声覆盖了外面的争吵。
不久后,账外脚步声渐近,伴随着士兵急切的喊声:
“快去把将军找来呀!”
“都在找了,刚刚吵完后不是都说了吗,找不到呀,将军不在营帐,也不在演练场,不知去了哪……”
话音落下,帐帘随之大开。
账外火光刺进来,将整个帐篷都照亮,光亮刺在婴儿眼中,啼哭声更大。
进来的两人无措站在床边,离得近的那个抬手,想抱起来哄哄,但看看自己粗糙的肌肤,又缩回手去,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伤了这新生婴儿。
“他们还在继续找吗?”
“还在找。但将军要做什么,向来不跟旁人说,先前我们还能问问夫人,可如今夫人也跑了,大家只能盲找。”
“这可如何是好……”士兵抬手几次,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姿势抱起这婴儿,最终只是粗略把襁褓合上,随后转向门口,决定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将军!夫人闹了脾气,怕是只有将军能找回……”
语气顿了顿,二人皆向外走,“至于这婴孩……军医营中找一个来看着,医师的心思总比我们要细些吧……”
声音渐远,帐篷内重归昏暗,只剩婴儿啼哭之声。
许是怕刺着婴孩双眼,账内只有一盏烛火。这一簇孤火被方才来人掀进来的风吹得晃荡,人已走了许久,火光还在摇曳。
急促连绵的哭啼声尖利,持续良久,直至帐帘再次打开,一名女医师提着医药箱走进来。
彼时,烛台旁,紫茄色的身影走出。
那火苗也在此时沾染上纸张,燃烧更甚,将这纸张烧成灰烬。
“璠娘。”账外走进的女子并没有管那啼哭的婴儿。她直直走到烛台旁边,扯下遮面的面衣,望向烛台旁站立的人。
李孤玉方才丢下手里剩的纸张一角,听了呼唤,抬眼应声:“嗯。”
女子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打晕的人已经安置好了,等到他们发现这军医是假的,我们应当已经跑远了。接下来怎么做?”
李孤玉捻了捻指尖,搓掉灰尘,想着那两个士兵说的话,歪头思索:“可是有人不见了……”
“你是说秦淞?那个把你掳来强占的将军?”
“嗯。”李孤玉微微颔首,“你给他下的剂量,够吗?”
“不多也不少,应当足够让他昏睡……”说着,她皱了皱眉,“也按照你的要求,加了一株刺激性的药草,就算没有昏睡过去,应当也被折磨得动不了才是。”
李孤玉问:“你加的什么?”
“鹿血。”
“……”
“再加上其他药材辅佐,功效应是不会有误。”
听此,李孤玉沉默半晌。
这个见色起意、顽劣不堪的家伙——中了此药,岂不是更加可怕?
平日里看她的眼神便十分露骨,如今这般,若她再出现在面前,怕是难逃一劫。
此时,账外的人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还在继续。
李孤玉踱步到窗边,听着脚步声来来去去,片刻后,拉起女子手腕,翻出窗外,快速隐住身形——士兵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瞧来,但什么也没看见,于是继续忙着找人。
李孤玉道:“你往东面走,去找那个刚来不久的监军,说有人给将军下了东西,把事情闹大……”
“明白,欲擒故纵嘛——我会自己想办法脱身的,你不用操心我。我们一会在哪会合?”
“是,欲擒故纵。”李孤玉敛眸,望向南面,指过去:“那么一会,那里会合。”
女子点了头,见着外面没人了,便整理衣服冲出去,拉起面衣盖住面容,直奔那位监军所在的地方。
李孤玉则回头,摸着早就定好的路线,往南面走。
刚被掳来时,她尝试过逃跑,可那时身有累赘,跑不动,几次都被抓了回来,还被说是在**……于是她气得没再逃了,总之也逃不掉。
但现在,她没了累赘,且有友人相助,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李孤玉想,一定可以。
军营往南,是襄城。
她的前夫,就在襄城。
她可以暂且投奔他,他该念着往日情分的。到时只需稍稍解释她不是故意投敌,是被逼……
停在阴影处,李孤玉望过去,透过近处灯火,望向远方,仿佛都能看到襄城驻军的营地。
就是那儿,只要回去那儿……
“哎,你真的在这儿看见将军了吗?”
“应该是吧,将军的身影我怎么可能认错!”
“可这儿也没人啊……”
士兵的声音甫一传入耳中,李孤玉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收回思绪,扶上一旁的木柱,稍稍探头去看,果然看到一小队士兵正往这个方向赶过来。
只看了一眼,她当即收回眼神往后退,想换个位置等人。
却就在下一秒,后背撞上了什么,接着脚底一拌,往前摔去。
身躯未落地,立即被人扯着胳膊按在柱子上。
来人将她手腕反剪在身后,腕上冰凉,只听得“咔”一声——
手铐刚沾上手腕,便上了锁。
“没看错。”略微懒散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张扬。
熟悉的音色落在耳边,李孤玉的心瞬间就凉了。
下一刻,那只手挪到她腰身上,在走出去的同时将她扛了起来。
“急什么?一点小事罢了,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还闹得跟打仗了似的,小心被襄城的人看见了,趁机偷袭过来,没有夫人在,你们可应对不了……”
“秦淞!”李孤玉在他肩上挣扎,不顾他还在言语,“你放我下来……这样很不舒服……”
但秦淞脚步不停,也没理她,兀自吩咐士兵布防,就这么扛着她,一路到了营帐。随后,她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仰躺在床铺上了。
转眸,看过去,便是秦淞那张俊逸的脸,此时那张脸上无半点表情,声色亦是冷然。
“夫人今日在玩什么?”
他身影渐近,宽阔的影子几乎将她整个身躯都覆盖,自上而下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她不由得恐惧,下意识摇摇脑袋。
然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接下来,带了些调笑:“是,欲擒故纵?”
紧接着,那身影压了上来,手绕过她腰身,将她身后的双腕抓住,再往前一抵。
“别——!”李孤玉忙开口,但声未落地,她已被抬起身体,眼下意识一闭,再睁开,见面前人已经屈膝爬了上来。
他一只手抵在她后腰,另一只手落在她下巴上,稍一犹豫,指尖转而又挪到她脸颊旁。
若即若离的触感让李孤玉呼吸有些不稳。
此时他的声音陡然放轻:“你猜——”灼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李孤玉眼睫一颤。
他的话语接着闯入:“那碗温酒,我究竟喝没喝?”
……
那碗亲手送去的,加了料的温酒,他究竟喝没喝,李孤玉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她逃,他不对她如何,或许是因为他还不是变态,没有折磨孕妇的怪癖。但现在,她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他不可能放过她。
不管那酒喝没喝,都不会。
何况第一次见面,秦淞便是完全不顾礼节,更别说现在……
李孤玉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蓦的想起她与秦淞第一次见面,深吸口气,放弃了挣扎,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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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弱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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