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赐婚

湖岸边,越千洲将断弦的重弓扔在长椅上。

宋寒枝扶额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大人,您这样不好……招人恨。”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在御都久住。可越千洲是实打实在朝廷讨生活的人,得罪高门权贵对他没什么好处。

“要哪样不招人恨?”越千洲冷笑一声,不欲多言,拧起眉头转身道:“拿了药还话多。”

宋寒枝哭笑不得,追着他走,正想软声说两句好话,宋晞疾步从旁边过来,怯怯看了眼越千洲,使劲儿拽她离开。

“怎么了?”宋寒枝看她着急,顺着她往旁边走,不远处却走来个公公,喜气洋洋道:“越大人,宋小姐,陛下宣赏,快快同咱家去吧。”

宋晞神情有些为难,似乎想说什么,犹豫片刻,抢过宋寒枝手里的捻金雪柳,又将其插回宋寒枝头上,若有所指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姐姐,簪花还是戴在头上好看。”

宋寒枝神情微动,见旁边公公上前两步,有无声催促之意,拍拍宋晞手背,跟着去了。

迎春堂里,虞皇打量着二人,满脸笑容道:“朕瞧着,你们二人很是相熟啊。”

越千洲面无表情,“一面之缘。”

宋寒枝觉得虞皇这话头牵得奇怪,浅笑福身道:“臣女回御都不过一旬,人地生疏,便是与越大人有过照面,也不敢忝颜妄称熟识。”

“胡说!”虞皇似是有些不悦,“你赠霆渊簪花,我等可都瞧见了。”他说着笑望向宋明,“宋卿,朕倒不知你何时动了这个心思?还是说,是你这女儿自己的意思?”

宋寒枝与越千洲几乎同时抬头,有些发懵地对视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宋明起身告罪道:“陛下恕罪,实是小女不知宫中规矩,这才误打误撞冒犯了鄢王殿下。老臣教女无方,实在汗颜,但绝无高攀之意。”

宋寒枝怔然,两步挪至宋明身后,神色惊慌地跟着请罪。

宋晞给她插戴簪花时,她便隐约察觉到送花这事儿不对劲了,却也没想到是这么要命的误会。

旁边看戏的一众权贵大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能在堂中坐着的都是些精明似鬼的人物,哪里还瞧不明白。

皇后早有拉拢宋明的心思,有意让太子与宋家结亲。而夜枭卫是虞皇手中最锋利的刀,若宋家先与越千洲结亲,东宫那边自然再无可能。

陛下今夜是想借机断了东宫的心思。

满堂沉寂中,皇后笑吟吟道:“今日元宵夜,灯戏本就是图个热闹,哪有那般多的规矩?既是误会,说清也就罢了。陛下如此郑重其事,可别吓着宋家姑娘了。”

虞皇笑道:“皇后所言有理。今夜元宵夜,本是喜事。不过宋卿刚刚有句话说得不妥。”

他看向宋寒枝,无不满意道:“依朕看来,你这女儿灵秀出尘,与霆渊正是相配,谈不上高攀。”

他说着长叹一声,看向越千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慈爱,“霆渊是朕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他孤身一人,除了暗阁公务再无其他,朕瞧着也是心疼。他无长无亲,自也无人为他操持婚事。今夜恰逢其会,得遇良缘,朕便自作主张,为他二人赐婚了。”

宋明满头冷汗,跪地欲言,虞皇却冷着脸止住他道:“宋卿恪守臣礼,朕心甚慰。但若一再推拒,可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宋寒枝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迎春堂,只漫无目的地走着。

湖风拂面,带着夜里的寒气。

她搓搓手,往掌心呼了口白气,见前方成群结队走来一行人,恹恹地转向往旁边走,后方却忽地闯出一人,险些撞到一起。

退后两步,见越千洲脸色发黑地看着她,似也不太痛快。她勉强打起精神拱拱手,“连累大人了。”语罢便错身要走。

越千洲一把拽住她,怒道:“你什么语气?”

宋寒枝胳膊痛得像是要被人捏断了,却没有挣开,只缓缓抬眼看向他,“御赐婚事,还能是什么语气?自然感恩戴德。”她向来蕴着笑意的眼睛里好似覆上了一层薄冰。

“若非大人相请,在下怎会一头栽进这御都的权欲深渊之中?事到如今,鄢王殿下倒是委屈上了?”感觉到臂上的手微松,她挣开越千洲的手,无奈又自嘲地笑了声,“您不愿意,难道我就欢天喜地吗?”

说完绕开人,扯下头上的捻金雪柳,松手任其坠入道边泥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心中烦躁,全然避着人,恍恍惚惚往暗处去了。

临到一处长椅,颓然坐下。

湖面黑沉沉的,水气氤氲,掺着刺骨的寒意。她停了几日的咳嗽竟又翻腾上来,拢着披风断断续续咳了许久。

冷静下来,想到同越千洲说的那些话,她不免有些懊悔。

看他在里间的反应,像是真不知那劳什子赠花规矩。花也是她自己赠的。他本是想为她取药,无妄之灾,自然心里不痛快。

况且药到手了,等她身体无碍,这些事情慢慢再想法子周旋脱身便是了,实在不该迁怒于人。

她叹了口气,想起身回去,右腿伤处却被衣物扯了下,登时嘶着冷气坐好。

看四下无人,脱了鞋袜,这才发现小腿侧方被划了条口子,撩起裤腿时,伤口被粘黏的裤子撕扯,又溢出血来。

她手习惯性伸进荷包拿药,又想起入宫检查时,药都留在了马车上。

流年不利,今日真是没个顺心事。

她苦着脸想穿起鞋袜,后方忽地伸出只手递来一瓶药。

那药瓶她熟悉得很,转过身,越千洲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偏头立在长椅后,微微侧身避嫌。

……还冷着张脸。

看宋寒枝盯着他不动,越千洲躬身将药往她旁边椅子上放。但低头的刹那,一股奇异的甜香味扑鼻,让他喉头滚动,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看。

裙摆之下,白嫩的脚踩在鞋上,半遮半掩。

“看来我送大人的东西也不全是无用嘛。”

宋寒枝全无所觉,笑脸盈盈地偏着头同他说话,呼吸喷洒在他颈侧,有意无意的,好似撩拨。

越千洲一时呼吸稍重,直起腰,背过身去。

宋寒枝只道他还在生气,软声道:“大人,我之前同你说的都是气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越千洲没什么心思听她说话。不知为何,从靠近宋寒枝开始,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明明放下药就想走的,却怎么也迈不开脚。

她身上的香气忽然变得很重,那香味里混了别的东西,让他脑子都不清醒了……只想再近些。

他压着喘息,手不自觉地抓住长椅,偏过头往后看。

宋寒枝提腿弓下腰去。

这处偏远,没放几盏灯。但她低着头,纤细的后颈从毛茸茸的领子里露出一段,白得发光似的。冻得微微发红的耳上坠着白玉耳铛,柔和的侧脸噙着浅浅的笑在同他说话。

“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火。”冬日里衣裙繁琐,宋寒枝将百迭裙推在大腿上,裤腿一层层往上卷,“我生气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御都……我就想回家。”

她柔声说着,起身拿药,却听见耳后呼吸声重得吓人。后方罩下一片阴影,她动作僵住,眼珠向右转动,越千洲弯腰从后方围着她,鼻尖贴近在她脖颈间轻嗅。

宋寒枝背心发毛。

身下长椅刺啦一声被拖拽,带着她翻转过身。越千洲一手撑着椅背,蓦地压低身体朝她扑来。

宋寒枝骇然色变,抬脚要踹却被一只手悍然压下!

两人的力量天差地别,这一压,她感觉膝盖都要碎了。对方却纹丝不动,一把攥住她白细的腿,将她拖倒在长椅上。

越千洲半跪在椅边,眼眶发红,像失智的野兽盯着猎物,循着本能俯下身去。滚烫的手钳着她的脚踝,宋寒枝瞪大了双眼,见他喘息着低头,鲜红的舌头舔过她小腿上破开的伤口。

牙齿碾开皮肤,温热的双唇堵着伤处吮吸着,刺痛中有种别样的旖旎。

“越大人!”宋寒枝死活挣不开他。

“越千洲!”宋寒枝眼中银光闪过,内息猛然震开,轰的一拳招呼在他脸上。

身下长椅登时四分五裂,两人纠缠着滚下石岸,落入湖中。

湖水忽然猛烈震荡起来。

水下,宋寒枝左腕上的乌木珠串紧贴手臂,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线飞出,直奔越千洲而去。

越千洲好似鬼魅,身形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

射灯湖畔,唐钧忽地往湖中看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湖水要起浪了?”他还未说话,旁边一人自言自语地站起身往湖里看。

“还真是啊!”又有人应声道。

湖水翻滚,很快引得湖畔上的人争相围观。

众人顺着水浪来的方向张望,忽地听见几声沉闷的炸响,远方灯火昏暗处,水流旋动,突地掀起几个数丈高的水柱。

“怎么回事?”

“那边水下有东西!”

众人惊叫起来,纷纷向着那边追去。

那边水下,越千洲被一条银线死死缚住,眼神时而疯狂狠戾时而清明沉静,身体和意识好像在打架。

银线另一头,宋寒枝左手微动,借力靠近他。白玉般的右手飞快掠过穴位,行云流水地勾出几道咒印,压入他体内。

越千洲视线逐渐凝实,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宋寒枝满脸焦急,手指点他眉心,眼带着询问地盯着他。她似乎想要咳嗽,但在水里,只断断续续地呛着水,吐出一团团血雾。

越千洲口鼻里好似涌进了血的味道,喉结攒动,视线下意识追着她的唇看。

宋寒枝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像是已撑到极致,不管不顾地抓着越千洲往上浮。她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却仍是呛咳着,指缝泄出的血色愈发浓重。

越千洲眼神微凝,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头,口中腥味顿时冲淡那股甜腻,他望向宋寒枝,肩背绷紧挣了下。

宋寒枝涨红着脸,难受地回头看他一眼,银线嗖地缩回左腕。

已近水面,上面嘈杂激动的声音传来。

“是人!”

“水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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