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桀看她一眼,回道:“你是想说,有人躲在背后放任我们追查,甚至可能已经尾随入境知晓了一切。所以他要在我们下一步动作前,先把知情的弥迦灭口,对吗?”
千玦不禁一震。
这个人,面上总是温润修雅,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心思更是缜密如发。
他一早就料到了!
冷静细想,初见时因他一番伪装,才被自己误认成凡人而窃取通行令函,误打误撞闹出了后续机缘。但如今他是上仙界的风光少主,这身份背后必然有不少文章。
幕后主使既然同为仙族,或许本就是冲夕桀来的。
自己和楼螭沿的计划并未外泄,按理那人并不知情,也自然不可能是针对自己而设的拍卖。唯一的可能,许是夕桀发现了什么端倪,调查时反被那人警觉,便专门设了场拍卖作引子,欲引夕桀入局。
倘若自己没有阴差阳错讹上夕桀并合作,这原本应当是上仙界内部的暗流涌动。可如今因着连心蛊与姻缘线,自己不得不与夕桀捆绑。进了这趟浑水,反倒会让原本对付夕桀的幕后之人注意到自己。
这对她和楼螭沿的行动很不利。
......对了,还有楼螭沿,自从进入幻境后,自己更联系不上他了。就好像有一张密实绝缘的巨网,将这里与外界硬生生割裂成两个世界。若是能与他通信,还能提醒他在外面提防下,以便里应外合。
可瞧夕桀那气定神闲的态度,竟是一点不慌张焦灼。他或许自有一套应对的后路?
只可惜搭上了自己......
诚然,这方便了自己混进仙界是无可厚非的事实。但如今他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自是要连伏祸危机也一并承担了,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这人简直是自己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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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玦内心的这番计较,夕桀并不知道。连心蛊只能感知情绪,却猜不透对方具体所思。他默默感受着另一只蛊递来的复杂情绪,微微一笑,耐心等着千玦回话。
这半魔少女果然聪明,多半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目的。
一时间的静默中,暗流如织,两人各怀鬼胎。
倒是嗔兔有些坐不住,听到弥迦或有危险,忙从伤悲中抽回,“什么意思?你们是说还有人在这里,要杀弥迦?那你们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去找她啊!”
千玦缄默。
是啊,她自然知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弥迦。可四下茫茫,上何处去寻?
嗔兔见她久不发话,越发沉不住气,“这么扭捏做什么?哎呀我最烦吞吞吐吐的,有什么顾虑你直接说。若是惜命怕死,我自己去寻便是!”
千玦心知她是有话直说的耿直性子,并未因她误解自己贪生怕死而心生恼怨。沉默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坦言开口。
“我没办法找到她......”
“我知道她的去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千玦一怔,目光落到夕桀身上,带着几分不明意义的探究。
“你分明在我之后才见过弥迦一瞬,而且......”
而且早就知道却迟迟不说,除非他胸有成竹,或者另有所谋。
说起来,之前前脚刚到旧址不久,夕桀后脚便追了上来,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何况一路上自己还特意朝多方散了气息,用以惑敌拖延。即便他是非凡仙族,如此迅捷,也实在可疑。
在带着弥迦转移阵地后,这人又是第一时间赶来,简直阴魂不散一般。自己就好像是牵线纸鸢,哪怕飞得再高再远,他只需轻轻扯动牵着的连线,自己便无处遁形。
难道自己身上有他的线标?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可以在弥迦身上做个类似标记......
想到这,千玦下意识地低头环顾自己,试图寻出些关窍来。
这些动作尽数落入夕桀眼中,他发出一声轻笑。
这小穿山甲,实在太聪明了些。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能屡次追上你,确实是因为有印记,但你看不见的。”
千玦抬头同他对视。
眼前之人娓娓含笑,双眸明若春水,明明清澈无尘,像是鸿蒙伊始譬出的天然泠泉,却偏偏难以解读其后深邃的波澜。
他开口,声音同样如林籁涧泉:“早在谪星阁的拍卖会场时候,我就在你身上留下风息的种子了。风可以引领我找到种源。”
原来是风,无形无迹,难怪自己找不到。
说到风,弥迦被那个北原人劫走的时候,好像也起了风,夕桀便出现了。
“所以那个时候,你也在弥迦身上留下了风息种?却一直藏着不说。”
夕桀颔首笑道:“嗯。此境隔绝了外界通信,但拦不住风的流动,风里还有弥迦的气息。”突然又话锋一转,“一开始就摊出自己的底牌可不是个好习惯。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千玦。”
千玦神色微变。
她确信夕桀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底牌,这应该是在试探。
先前贪鼠操控着稻草人桩围袭时,她便知夕桀与丛缘就算不出手也定能安然无虞。
可这不代表他们也会帮自己。
就算夕桀出于姻缘线顾忌性命,也大可以放任稻草人桩将自己围攻至奄奄一息时再出手解围。届时自己命悬一线,他再趁机要求自己解绑姻缘线,正好一石二鸟。毕竟姻缘线一术,只绑生死,却不共担伤痛。
紧要关头她出于自保,不得已使出了狐火术。夕桀作壁上观,或许正是想摸清自己的实力与后手。
虽然嗔兔意外出现破了局,他没捞到什么好处,但他瞧见了自己放的狐火,多半也不会相信自己是什么诓人的劳什子穿山甲了。
千玦并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的狐狸原身。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也笑吟吟回夕桀道:“我说,堂堂少主殿下,老想借连心蛊窥读我一个姑娘家的心思,也不是个好习惯。”
她算是发现了,这人真的很喜欢随时设陷阱揣测她的一举一动。
夕桀莞尔:“你也可以反过来读我的。何况我已摊出底牌,足见我合作的诚意。”
谁知道你有多少底牌。千玦心中暗暗腹诽。
嗔兔不知前事,听不懂二人的哑谜,忍不住打断这股暗斗,“既然有办法找到弥迦就赶紧走啊!别搁这读不读心地**了,一个两个都当什么谜语人,怎么跟痴鳖那老头儿一样。能不能学学你们旁边那小孩,我看他就一直没说什么废话。”
千玦张嘴欲辩解不是什么**暧昧,但一时又难以完整解释清楚,只得作罢。
一直沉默充当背景的丛缘,存在感委实薄弱了些。但听到“小孩”一词,还算忍不住嗫嚅开口:“我不是小孩......”
他俊嫩的脸蛋看着实在年幼,加之本身个子也不甚高,尤其夕桀长身玉立在一侧,更衬显得他像个没长开的少年郎。
嗔兔显然没有理会,只当是小孩子不服气顶嘴。
夕桀朝一个方向望去。他在凝神感受风息,目色杳渺似长风穿林。片刻后道:“她在银杏寺。”顿了顿,又补了句:“境内的那个。”
***
山下的银杏寺内。
一身艳丽红衣的女子立在院内池边,怔怔盯着那片平静死水,目若映雪琉璃,池面映出她愁云凝眉的纤瘦倒影。
在这个唯有黑白两色的幻境,她的红衣被衬得分外醒目,像是漆墨画卷上殷红的朱砂。
腕上持续传来温热有力的禁锢感,让弥迦在这片死地中清晰地感受到一丝活气。
“喂,夜绮兰,”良久,她终于回神,侧首道:“你还要这样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没有回应。但腕上的禁锢并没有松开。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钳住女子纤若凝脂的玉腕。
弥迦叹了口气,转向箍住自己之人,“我说了,我不会逃走的。”
半晌,有人开口,泛着冷锐寒意:“你撒谎。”
那人一身黑衣,完美匿在了黑暗中,如孤傲云杉般兀然挺立。若是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发现他的存在。
正是之前将弥迦劫走的蒙面人,面巾却已经摘掉了。
他对上弥迦的视线,双眸是一如弥迦般罕见的浅色,澄透却冰冷,像是终年不化的高原积雪。
这少年剑眉横生,却又玉面清冷,面上还泛着厉色。虽生得俊美,但身上的气息却凉意重重,似要碾卷上人的心头,将仅剩的温热一点点裹挟冰冻。
弥迦腕上与脚踝处用来束缚的铁链已被他劈断。弥迦好容易得了自由,手腕却又被这少年执拗地攥紧,俨然一副新的枷锁。
唯一不同的是,新的枷锁是有热度的。这几乎是他身上唯一的温热。
弥迦对他的倔强有些头疼,扶额哄道:“我答应你一起回北原,但是得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你再等一等。”
“他们死就死了,跟你没关系。”被唤作夜绮兰的少年一字一句道。
真是偏执顽固。
弥迦忽地腾生恼意。她本就心烦意乱,此刻在夜绮兰的刺激下,再也控制不住地倾泻出来:“夜小狗你现在翅膀倒是硬得很啊,我从前可没这样教你!要回你自己滚回北原去!”
夜绮兰冷笑一声,手上发力将她钳得更紧,一把拽到面前,“你还好意思提从前。”
此刻他与弥迦挨得很近,弥迦能感到他的鼻息擦过自己面颊,明明是温热的,却让她觉得寒如银针。
这般亲密的距离下,弥迦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琉璃冰瞳中窘迫的自己。她默然将头别开。
空气仿佛凝固,无声却胜似喧哗争峙。
夜绮兰寒意更盛。一手箍住弥迦,另一只手摸上弥迦面庞,突然发狠掰过来,两人视线再度对上。
僵持中,他森然开口:“从前在北原的时候,我可没见你这么好心。”
弥迦眸色微暗,默了良久,才道:“那不一样......”
话未说完,忽然身子被猛地拉拽,弥迦被夜绮兰挡在了身后,但仍未解开禁锢。
她正想发问,却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呀,好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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