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几许,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走进大牢,原来是韦伯山和周瑞。
韦伯山目力极好,离得甚远便已看见两间牢狱之间相邻的一道栅栏,一个背靠盘坐,衣冠楚楚身姿挺拔,想必就是那谢御史;另一人衣着寒酸,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侧挨蜷缩,仿若依偎在谢观澜的后背一般。
韦伯山顿觉有些好笑,阔步走过去:“你们刺史实在有本事,真把人给捉回来了。”
周瑞笑道:“也仰仗韦都尉的鼎力相助,若不是府兵找得那老孙头,想必也不能如此顺利。”
方苟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便看见站在牢门前的韦伯山和周瑞。
那韦伯山也突然打量他,乐呵起来:“哟,原来是个小子,我老远看着以为这谢御史如此风流,竟还携眷坐牢呢哈哈哈。”
周瑞忙道:“此人便是那帮凶方狗。”
韦伯山点点头:“长得倒是不错。”
他看看方苟,又看看谢观澜,突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忠心耿耿,抑或是死心塌地啊?好小子,谢御史自身难保,你不如来折冲府为我效劳吧。”
方苟瞪大眼睛,不知为何来这一出。周瑞也大惑不解地瞅着韦伯山。
只听得他继续道:“我可以跟马刺史要了你,待事了后你随我入府,从此咱们如手如足,不分你我。”
周瑞悚然一惊:“……”
他总算是明白韦伯山的意思了!以前只知他不近女色,原来竟是爱好男风,周瑞顿时便想到那折冲府中的兄友弟恭……
周瑞不禁汗颜。
可观着应是风流倜傥的谢御史更招人喜爱吧?
周瑞偷偷觑那冷美人谢观澜,只见谢观澜倏然一眯眼,刺骨的目光立即射了过来!
周瑞吓得赶紧收回目光。
尽管二人已为阶下囚,却也不是好惹的,周瑞赶紧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韦伯山离开。
韦伯山的心情正好,爽快道:“也好,天快亮了,我还须得回折冲府一趟安排奉迎归德将军之事。”
一行人匆匆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方苟纳闷地问谢观澜:“他是何意思?堂堂一个折冲都尉,想跟我做兄弟?”
谢观澜瞟他一眼:“你想做?”
方苟窘涩地挠头嘿嘿一笑:“高攀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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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方到,韦伯山便领着一百府兵在东门外一里地等候。半个时辰后,远处大道上缓缓出现一行人,为首者骑高头大马,金边明光甲凛凛不可犯,乃昶京十二卫将军之一的归德将军关鸿。
随行的士兵甲胄鲜明,龙骧虎步,虽然人数只有一千,却走出了气吞山河的派势。
韦伯山不知怎的,热了眼眶。
他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声音嘶哑道:“卑职,参见归德将军!”
关鸿年过不惑,仍是英武非凡,闻言笑道:“可是韦伯山韦都尉?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卑职一切甚好,唯盼君安!”
关鸿打量他身旁的人:“渝州刺史呢?”
循例使臣造境,应由州府官员奉迎,折冲府前来实为越权行事,于理不合。
“前日渝州别驾坠水殒命,刺史为此心力交瘁卧病在床,我听闻是将军您领敕赈灾,是以慕名特意前来!望将军谅解!”
他如此情意拳拳地一说,关鸿便笑道:“韦都尉不必拘礼,是我给渝州州府添累了。如此,便劳烦韦都尉带路。”
韦伯山洒脱一笑,回敬一礼便翻身上马:“将军,这边请!”
运送赈灾粮食的队伍一行算上劳工与车夫,满打满算共有一千一百人。马向松便安排了离城门不远的馆驿让归德将军入住,粮车及其他众人可就近安置在城外。
馆驿早有府兵看护,关鸿一下马便看见那整肃军容,笑道:“兵练得不错。”
韦伯山昂头挺胸,随他阔步迈进馆驿:“他们都想见见将军您,我便让他们来了,将军千万不要怪罪。”
“何罪之有?”
关鸿拍了拍他的肩膀:“渝州扼守渝水上游,南面鹤拓,乃为山南西道边防要地,有你作为折冲都尉镇守渝州,朝廷心安矣。”
韦伯山喟叹一声,感慨不已。
赈灾队伍按行程只在渝州停留一日,明日一早便会再次上路朝泸州进发。关鸿赶路半日,尚未进午食,韦伯山早已命人准备一桌好菜,又遣人从云霄阁提来一瓯上好的剑南烧春与关鸿共饮。
韦伯山盛情难却,可关鸿有职务在身不能饮酒误事,故而只要了小小一杯。
两人相谈甚欢,聊着聊着便忆起了往事。
韦伯山已醺醺然,双眼水润赤红,黯然神伤地感叹道:“遥想当年,我不过是将军阵前一无名小卒,跟随武安……将军们击退吐谷浑,驱逐隼狄九部,护我大乾疆土,保得百姓无忧!我大乾虎狼之师威震八方,四海蛮夷无不闻风丧胆!”
酒杯凝在了嘴边,酒香涩然,关鸿放下酒杯苦笑道:“往日之事不可追,如今天下太平,便是最好不过了。”
“天下太平?”韦伯山笑了一声,怅然摇头。
“鹤拓虚与委蛇,隼狄虎狼环伺,朝廷——朝廷却视若无睹,姑息养奸!”
关鸿皱眉,忙道:“韦都尉慎言!”
“我只盼此生还能随将军,驰骋沙场,手刃每一个犯我大乾的隼狄蛮夷!”韦伯山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兀自凛然道,“我一个莽汉不懂朝野,唯此赤胆忠心,求将军明鉴!”
韦伯山彻底醉倒了,关鸿便叫来府兵,将他送回折冲府。
回折冲府的马车刚走没多久,躺在车里烂醉如泥的韦伯山缓缓坐了起来,沉声问车外的府兵。
“陈玄康那厮可有消息?”
“在城北积善坊的坊墙发现了可疑的血迹!积善坊里荒宅诸多,属下已命人逐一地仔细搜查!”
“立即带我前去!”
韦伯山刚进积善坊,手下府兵纵马而来,刚到马车前便一骨碌从马背翻了下来。细看之下,他竟然受了伤流血不止!
“发生了什么事?!”
府兵脸白如纸,有气无力道:“属下在坊内东南角的一个荒宅发现了陈玄康及其手下,围剿之时却有另外一群身份不明的人闯入,将陈玄康等人救走了!属下办事不力,求都尉恕罪!”
“混账!哪个嫌命长的竟敢在我渝州折冲府眼皮子底下作乱!”韦伯山暴跳如雷,飞身跃到一旁的马上,疾驰而去。
东南角荒宅内满地是血,折冲府兵人仰马翻,死的死伤的伤,哀叫连连。韦伯山入目所见便是如此惨状,顿时雷霆震怒,冲冠眦裂,双眼赤红地咆哮——
“到底是谁!!!”
折冲府在积善坊的动静很快传到了马向松的耳里。没等新的消息传来,马向松便急不可耐地赶去了折冲府。
刚到府门,便见一辆辆板车上拖载着或伤重或身死的府兵进入折冲府,马向松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入堂内,马向松便见韦伯山双手按膝躬身坐在堂中,神情阴森,双目赤红如煞神般狠恶。
马向松颤颤巍巍来到他跟前,大气不敢喘一口:“陈玄康……捉到了?”
韦伯山缓缓抬眼,杀气凛然地瞪向马向松,吓得马向松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跟我说,”韦伯山的语气森然至极,“你到底还惹了什么人?”
马向松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韦伯山怒吼一声,大手蓦地一挥,从一旁抽出了他的横刀,作势要砍向马向松——
马向松浑身一软,顿时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往后躲。一旁的衙役猝不及防,冲上去拦阻却被马向松横刀一扫,全飞了出去!
“谢观澜!陈玄康!一个又一个,没玩没了!”韦伯山咬牙切齿地恨道,“我折冲府为此,十七个弟兄重伤,九个弟兄——惨死!马向松你欠我折冲府的,拿什么来还?!”
“真的没了!除他二人,我真的想不出还招惹了谁啊!”马向松惶恐欲哭,急得乱喊乱叫,“谢观澜已沦为阶下囚,陈玄康仍作困兽之斗,还有谁——还能有谁——”
韦伯山凶狠质问:“这渝州城中,还有谁能有此力量敢犯你我?!”
马向松头疼欲裂,一阵苦思冥想之后,突然愣住了——
“这渝州城中……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愣愣地喃道。
韦伯山提刀就要出门:“谁?!我去灭了他!”
马向松双眼发直地看向韦伯山,颤着嘴唇道:“……归德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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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鸿看着面前这个狼吞虎咽地啃着烧鸡的少年,苦笑不已。
“慢点儿吃吧,都是你的。”
少年艰难咽下嘴里一大口鸡肉,不忘又撕下一小块滑嫩的鸡腿肉喂给旁边的小女娃,轻声哄她吃下。
嘴里嚼着嚼着,少年突然泪流满脸,哭道:“这烧鸡真好吃啊……可是孙爷爷吃不着了……呜呜呜呜……”
小女娃吃了一小口鸡腿肉,见少年又痛哭起来,一旁的关鸿愁眉苦脸,便拉着少年的手将鸡腿肉递给关鸿,小声道:“爷爷吃。”
少年刷地一下收回手:“这是将军爷爷,不缺这口吃的!你赶紧自己吃了!”
关鸿顿时哭笑不得。
此二人是谁?正是受方苟所托前去找归德将军的崔铭和方枝儿。
方苟和谢观澜被捉后,崔铭带着方枝儿进山洞里躲了一天一夜才敢出门,前去寻那归德将军。他本以为此去十分艰难,便抱着上刀山入火海的决心,不曾想一下山,便在山脚下遇到了归德将军一行人。
可他分明记得方苟提过归德将军是从东边进城的呀。
直至那身材挺拔举止威严的将军亲自来见,崔铭才回过神来,忙将谢观澜的传符呈给他看,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与方苟前去鹫灵山的所见所闻。
紧跟着他们藏身于赈灾队伍中,一起进了渝州城,随归德将军住进馆驿。
韦伯山在此,崔铭和方枝儿只能躲在馆驿的马厩里。韦伯山走后,关鸿旋即将他们叫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们想吃什么。
崔铭犹豫半晌,鼓足了勇气道:“烧鸡!”
是以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崔铭一边哭着吃烧鸡,一边仔细地喂着方枝儿,关鸿拍拍他的肩膀,笑叹道:“好孩子。”
“将军,您打算怎么对付那三万兵马啊?”崔铭愁眉苦脸,“不对!您还是先把我狗子哥救了吧!”
想起方苟,崔铭悲从中来,险些又要哭第二场。
关鸿顿时肃眉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整日哭哭啼啼做什么?”
崔铭哭得止不住:“可是我好担心我狗子哥呀……他会不会被那姓马的狗官给杀了啊!”
方苟是什么情况关鸿说不准,可既然监察御史与他同在,想必能想出办法绝处逢生。
关鸿只好宽慰他:“谢御史会保护好他的。”
崔铭模糊“嗯”了一声,擦干眼泪又忧心忡忡地问:“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打那三万兵啊?”
一提起这个肘腋之患,饶是关鸿也不禁长叹一声,不答反问:“你看我现下有多少兵?”
崔铭转着眼珠子估摸了一下,数不清楚便瞎嚷嚷了一句:“那么大的阵仗,几千个总有吧!”
关鸿道:“是一千。”
崔铭顿时抱头惨叫:“一千对三万!老天爷,这怎么打呀!”
关鸿禁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沉稳道:“是以,擒贼先擒王便是那取胜的关键了。”
韦都尉:好兄弟就是要一起睡觉觉嘟,狗子你不知道吗?[捂脸偷看]
谢谢观看 [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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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关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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