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嘉措敲开了三楼主卧的门,一进门就是巨大的落地窗,房间中还没有拉窗帘,还能看到窗外那夜色中的雪山轮廓。
江央贡布好像早有预料,达瓦卓玛也显然有些挣扎。二人并排坐在床边,纷纷看向他。
云丹嘉措站在父母面前,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
“阿爸,阿妈,洛洛的病,不在胃,在心里。而且比我们想的……重得多,家里的温暖成了他遮掩病情的戏台。医生说了,他需要一个没有观众、只有规则的地方。”
达瓦卓玛手中的念珠停住了,她猛的抬眼看向儿子,“只有规则,那不是牢狱吗?”
江央贡布抬手轻拍了一下妻子的手臂,给他们以安慰,随即以深邃的目光看着儿子。
“云丹嘉措,你确定你的方法能接住他?”他已经知道了林雪川的状况,毕竟林雪川就医的医院就是他的个人产业。
云丹嘉措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我不能确定。但我知道,再让他在这里演下去,他会悄无声息的碎掉。我是他哥哥,这罪人,我来当。”
江央贡布看出儿子的决绝,他不是来商量的,他是来谋求支持的。
“你要怎么做?”
“让我带他去出去住。我会带他去市区我的房子里,我会按照医生给的治疗方案严格执行,也会联系上海最好的心理医生给他进行远程治疗。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心软,我一定会帮他把健康夺回来。”云丹嘉措直视父亲的眼睛,字字都提醒着每一个人——这是场艰难非常的搏斗。
“可……”达瓦卓玛还是有点担心,不是对儿子不放心,是心疼林雪川。
云丹嘉措率先给出了自己的底牌,“你们马上就要去处理矿场和天珠拍卖的事,不可能一直守着他。但我不一样,我的时间最弹性。这次,我不是完全以哥哥的身份,更是以风马主理人的身份,我希望他能成为风马的全球代言人。”
达瓦卓玛无奈的张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眼圈霎时红了。
父亲沉思良久,起身站在云丹嘉措身前,拍了拍的肩膀。
“云丹嘉措,你长大了。按你说的做。需要什么,家里全力支持。”
达瓦卓玛的眼泪无声掉落,最终也点了头。
他们选择了相信儿子的判断,将这沉重的一切交给了云丹嘉措。
云丹嘉措没有说谢谢,他分别拥抱了父母,走出了主卧,他目不斜视的进了自己房间,看都不敢看旁边那扇禁闭的门。
明天,注定是场大战。
林雪川的心很慌,八点了,他打开门却没看到任何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不应该有人在打扫房间,做早饭吗?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正想着,云丹嘉措已经将行李放到车上,上楼正好看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林雪川。
林雪川瞬间察觉到他不对劲,他立刻紧急避险,在门要被关上的前一刻,云丹嘉措的手扳住了门板,挤进了房间。
他进来了就关上门,反锁后才转身看向林雪川。他手里有一个牛皮纸袋,他的眼神平淡,但让林雪川觉得胆寒。
“你要干什么?”林雪川的声音带着防备。
云丹嘉措拉着林雪川的手腕,示意他收拾东西。
“干嘛啊?一大早找不痛快?”林雪川抽出手,靠到了窗边,并且下定决心要保证自己四周的安全距离。
“把东西收拾了,我们再聊。”云丹嘉措甚至挡着林雪川看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视林雪川。
“你不说我绝对不收拾,你现在的状态让我觉得你要把我带走虐杀再抛尸。”林雪川恶毒的激怒云丹嘉措,昨天他的种种行为让林雪川无比愤怒,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后更甚。
云丹嘉措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收拾东西,我们换个地方住。”
“我不去。”林雪川立刻拒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我在这里很好。”
云丹嘉措打开牛皮纸袋拿出三份文件,两份是他让律师准备好的文件,一份是林雪川公司发来的补充文件,都是新鲜出炉,还带着油墨的温度。
“先把这个签了,你公司给的补充文件,让你三个月后补工作的。”云丹嘉措挑出那份文件,把笔递给林雪川。
林雪川拿过文件,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云丹嘉措接过,将另外两份文件举起,确保林雪川能看到封面的主题。
“这是你经纪公司的解约函和一份保密协议。你有两个选择。”
“一,乖乖跟我走,我把你签的文件邮寄给你公司,按我的方式把病治好,之后你就可以回去工作,我还送你风马系列的全球代言。”
“二,你可以留下。我现在就签了它们,替你支付所有违约金。同时,我会确保一条‘超模林雪川因严重精神问题职业生涯终结’的消息,出现在全球每一个时尚编辑的邮箱里。”
云丹嘉措逼近一步,盯着林雪川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我保证,到时候,别说《VOGUE》,就连一本地方时尚杂志都不会再用你。你猜,一个被时尚圈彻底抛弃的‘病人’,还能做什么?”
林雪川像被冻住了一样,难以置信的看着云丹嘉措。
他要毁了我……
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东西砸碎的声音传遍了房子的每个角落,主卧的达瓦卓玛光听着都忍不住的颤抖。
“云丹嘉措!你要毁了我!你怎么敢毁了我!”
“我没有病!我当然可以工作!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雪川听完云丹嘉措的话,霎时就冲到他身前抢文件,云丹嘉措根本没和他争抢,把文件递给他,“随便撕,我能打印无数份。而且,你是决定选第二个,是吗?”
林雪川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砸向云丹嘉措,或者直接摔在地上,他发了点脾气,终于能思考一下,他得找人,他得联系能救他的人。
“给我电话!我要给我哥打电话!我TM要找林惊鸿,我要弄死你!”林雪川刚从口袋把电话拿出来,就被云丹嘉措夺走了,而且凭借身高优势,让林雪川根本没有抢夺的可能。
林雪川见此情形,立刻去拿云丹嘉措口袋的手机。云丹嘉措更快一步,抽出自己的手机,当机立断。
他握着两个手机,走到窗边,开窗,扔,关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林雪川被这一情形惊的连哭都忘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云丹嘉措,紧接着就要冲出房间。
“云丹嘉措,啊!你滚开!你别碰我!”云丹嘉措一把拽住林雪川,给他扽了回来,一点力都没收,林雪川觉得自己胳膊好像脱臼了一样,拧着劲儿的酸痛。
“选第一个和我走吗?”云丹嘉措把人按在身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滚开!我死了都不会和你走!”林雪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搡了云丹嘉措一下,但云丹嘉措连半寸都没移动。
“干妈!干妈!你救救我!干妈!我得去工作!我想去工作!”林雪川哭的眼泪鼻涕混做一团,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哭干净了,可没人出现,为什么她没有来!
“我没不让你工作,你好了随时都能去工作!现在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机会!”
“干妈!”
这声音太凄厉了,声音里夹杂着绝望,甚至传来了撞击墙壁的闷响。
每一句哭喊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房子里每个人的心上,尤其像在凌迟达瓦卓玛。
达瓦卓玛浑身一颤,就要冲出房间,却被江央贡布牢牢抱住。
这位高大的族长,用尽全力禁锢住妻子,在她耳边用藏语嘶哑的说:“卓玛!不能去!现在谁的心软,都是在要那孩子的命!”
达瓦卓玛瘫软在丈夫怀里,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眼泪瞬间决堤。
“你选第二个是吗?你要我现在就给所有杂志社发邮件是吗?”云丹嘉措的嗓子眼喊的都出血沫子了,他只让林雪川撞了两下,随即挡住了他的头。
林雪川动不了,就开始抓自己脖子,一道接着一道红痕出现在他脖子上,他像是不知道痛了。云丹嘉措又攥住林雪川抓着自己脖子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前。
“不行!不能!”林雪川猛的拽手,但拽不动,云丹嘉措的手像铁铐一样,他移动不了半分。
“那你就跟我走!”云丹嘉措的表情极其难看,他喊的唾沫星子横飞,气得火冒三丈,还要一再隐忍。
“我不走!我要报警!你这是违法的!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林雪川找机会抬脚就踹了云丹嘉措一脚,云丹嘉措什么事都没有,可他正好踹到了云丹嘉措的皮带扣,把脚背都刮红了。
云丹嘉措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把林雪川扔到床上,一手攥住他的两手,一手用被子裹住了他双脚。眼看着就要把他彻底卷进被子里,林雪川怕了。
“云……哥!哥哥!我求求你,哥,你别这样,哥!”林雪川死命抽出一条腿蜷在胸前,他用力把自己的身子抬起来,贴近云丹嘉措抓着他手腕的手,张嘴想咬,又怕再激怒云丹嘉措彻底没得聊,就亲了一口。
湿软的触感让云丹嘉措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力量是占绝对上风的,林雪川瞅准了机会,也没抽出手脚。
“我c!我c你……”林雪川还没说完,就眼看着云丹嘉措高高举起了右手,他的眼神太冰冷了,像唐古拉山顶上常年不化的雪,都要把他冻成冰块了。
“你要打我?你要打我!”寒冷过后,袭击林雪川的是彻头彻尾的愤怒。
“你敢骂出来我就要打你。”云丹嘉措变得异常平静,他左手禁锢住林雪川的下巴,死死盯着他,手掌没有降下哪怕一点。
“我,c,你……”
“你想清楚,林雪川,为了跟我赌气值不值得挨我这顿打,我发誓,我肯定打得你再也不敢说这句话。“
林雪川闻言就笑了,狠狠心刚要继续开口,就看到云丹嘉措放下手,死死捂住了他嘴巴,还压住了他的鼻子。
用力之大,林雪川以为他要谋杀。
云丹嘉措用了几乎全部的理智控制自己,他猩红着眼说道:“之前我们共同有两个妈妈,五年前一个往生净土,现在我们有一个妈妈。你说这句话,对得起谁?”
林雪川咬紧了牙,到底是没说出口。他闭上眼睛,又是流了行泪。
云丹嘉措看林雪川冷静了,才缓缓说道:“林惊鸿又犯癔症了,天天喊着林莺歌、林莺歌,昨天晚上清醒了点,看到我给他发的邮件,给我打电话要来接你,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他相信我。”
“你也不用喊阿妈了,她和阿爸出去工作了,一周之内都回不来。其他人被我交代留在自己房间,没人会来帮你。”
云丹嘉措说完就挨了林雪川一个眼刀,要是能幻化成形,现在云丹嘉措一定身首异处。
“赶紧选,第一个就闭嘴麻溜跟我走,第二个我立马去付违约金,发邮件。”云丹嘉措松开了攥着林雪川的手,他握的太紧了,林雪川手腕上全是红印子。
“你敢!”林雪川发狠拽住云丹嘉措的领子,死死咬着下唇。
“你可以试试。”云丹嘉措不由分说的掰开林雪川的手,刚要起身,就被林雪川抓住了袖子。
林雪川生生把惨白的唇瓣咬出了数道深深飞血口子,他在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思考逃脱方式。最终,他发现真的没办法,无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跟你走。”
说完,林雪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再看云丹嘉措一眼,屋子里的东西都砸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拿的。
他去卫生间洗把脸都被云丹嘉措看着,他擦干脸给自己戴上了帽子,知道云丹嘉措肯定不会给他换衣服的**,也没有换衣服的力气,索性就这样了。他合上行李箱,自虐的想自己把行李箱提下去。
云丹嘉措打开窗,从窗框边沿拿回两个手机放进裤子口袋,他刚刚没真扔,只是林雪川没注意。
在林雪川第三次力竭险些摔下楼时,云丹嘉措一把拎起行李箱,另外一手抓着林雪川的手腕,带着近乎虚脱的林雪川上了车。
“我手机,把卡拿出来。”林雪川说完就看到云丹嘉措口袋的长方体形状,“你……”
“c……”林雪川也不吵着拿手机了,拿了他也不能联系林惊鸿。
两个穿藏袍的男人打开了大门的锁,推开门,让黑色的坦克500开了出去。
沉重的木门关上的那一刻,宅院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央贡布这才松开妻子。
达瓦卓玛泣不成声,林雪川哭了多久,她就流了同样久的眼泪。佣人们们终于蜂蛹而出,拉姆上来搀扶着缓缓下楼去喝点茶水平复心情。
江央贡布没有立刻跟下去。
他从壁柜的深处,取出一个精致木盒和一只用镶银牛角和紫檀木制成的古老烟斗——汤迦。烟斗的银饰上刻着雍仲符文和狮子的图案,已经有些年月了。
他上一次点燃它,是十多年前送云丹嘉措去北京那个前途未卜的清晨。
他捧着汤迦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望着儿子汽车离去的方向,不断摩挲着它的外壁。
许久,他打开阳台门,从身边那个精致的木盒中,用银勺取出少许陈年的柏树枝叶、糌粑、一小撮藏红花和晶莹的白砂糖。
每一样都不仅仅是物质,更是与神明沟通的媒介:柏枝清烟可上达天听,糌粑是生命的滋养,藏红花代表珍贵的心意,白糖则象征对善果的祈愿。
他将这些祈福品小心翼翼的放入汤迦顶部的碗中,然后用指节轻轻叩击壶身三下,仿佛在唤醒沉睡其中的灵性。他闭上眼,嘴唇微动,默念着祈请本尊护法降临的经文。
接着,他拿起木盒中的小酥油灯,先点燃灯,再用灯将火焰引向汤迦中。
“噗”的一声轻响,金色的火苗窜起,随即化为一缕青白色的烟雾。他凝视着初生的烟,眼神专注,在其中观想着诸佛的容颜。
烟雾逐渐浓郁,如同一条洁白的哈达,袅袅上升。它盘旋着,缠绕着,带着柏枝的清香和糌粑的焦香,给他的孩子们带去祝福。
烟雾袅袅,向神明祈祷,保佑这个家庭能渡过这次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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