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兰托到家后，看了看天空的颜色，感觉现在还不用急着准备晚餐，于是将纸袋往厨房一丢，就回到房间边伸懒腰边往床上一躺。

“呼……”

明明只是出了一趟门，却累成这样，那场低烧的后遗症实在不轻。

卡特兰托小睡了一会儿，因为无梦，所以不安稳。醒来时她从窗洞看到了天空的颜色，天空有些泛橘了，应该准备晚餐了。

她到家时，布拉坎在翻一本旧历史书；她醒来时，布拉坎翻的还是旧历史书，只不过是另外一本了。

布拉坎见卡特兰托扶着墙走出房间来到客厅，于是放下旧历史书，问：“好些了吗？”

卡特兰托揉着眼睛：“我一直都挺好啊。”

“……”

“我是说你有没有反复发烧。”布拉坎摸了摸她的额头。

卡特兰托打了个呵欠：“还好，就是退烧后还是很容易困。”

*

不管发生了什么，刚刚回来时顺路买的羽衣甘蓝和豆子都不能浪费。

卡特兰托随手揪了两片布拉坎种在窗台上的罗勒叶，打着呵欠来到家里的厨房，切细了羽衣甘蓝后，她又用锯子锯了两人份的黑面包和咸肉，从水缸里舀了些她跟布拉坎一起手动过滤了无数次的储水，抱了一捆早晨时用剩的、从市场上买来的柴升火。

等水烧开后，她把咸肉、罗勒叶、羽衣甘蓝和豆子都统统丢进锅里煮了蔬菜炖肉，黑面包泡进汤里，等泡软就可以吃了。

蔬菜炖肉的颜色看起来令人毫无食欲，布拉坎忍住了才没说“向罗勒叶道歉啊喂”。

餐桌上异常安静，该说些什么呢？

卡特兰托想了好多，最终还是说：“那个镜子在黑市卖了两个银币。”

布拉坎小声嘀咕：“爸爸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你又何必呢？”

姐妹俩并不是没有监护人，但她们的盗墓贼母亲罗拉戈恩（Noragen）很多年前就因为跟人类起冲突被杀了，那时布拉坎才刚被卡特兰托捡回家不到两年。

她们的父亲奥尔迪纳（Ordena）是艾德蒙兹伯爵的管家，他是没有假期和周末的，跟孩子们唯一的联系就是寄钱的时候。

奥尔迪纳的收入在精灵/半精灵中并不算低，能达到同等职位的人类的四分之一，其中绝大多数都寄回了家里。

在精灵/半精灵中并不算低的收入，仍然是低的，不同族裔之间的同工不同酬现象非常严重，且被当做理所当然。

所以尽管寄回的钱足够她们生活，卡特兰托还是经常把从人类的钱包或货车里顺手牵羊当成她的娱乐项目，而且她只偷人类的财物，不对矮人精灵的钱包下手。

“这是属于城市精灵的狩猎。”卡特兰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就跟那些彼南丝特精灵一样。”

彼南丝特精灵指的是不与人类混居的、以游猎部落的形式生活在荒野中的精灵们。

传说他们的部族内部没有阶级只有分工，具有安那其—康米社会的雏形。但他们同时也行踪诡秘，几乎就是个传说，且讨厌关于人类社会的一切东西，大概率也看不惯半精灵的存在。

“可你是半精灵。”布拉坎恹恹地说，似乎有些不耐烦。

卡特兰托耸耸肩：“半精灵跟精灵的处境是一样的，你也知道。”

尽管半精灵或多或少都有些人类混血，但他们的处境跟“纯血”的城市精灵是没差的，非混血的城市精灵视半精灵为耳朵短一些的混血同类，而在人类眼里半精灵自然也是彻头彻尾的异类。

城市精灵不会排挤混血的同类，但彼南丝特精灵就不一定了。

布拉坎吃完了晚餐，放下勺子，一手撑住脑袋：“彼南丝特精灵们打劫商队时大约也不会对行商们的精灵或半精灵仆人手软。”

大部分彼南丝特精灵部族会刻意远离人类的城市和商道，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有的部族却是一群专门劫掠人类商队的匪徒，还会把被劫的人类杀得一个不留，血祭他们所信仰的古精灵众神；有的彼南丝特精灵部族时运不济，最终消失在了荒野中。［注1*］

“我只是觉得，彼南丝特精灵比我幸运。”卡特兰托说着也放下了勺子。

当她刚刚放下勺子，布拉坎就急不可耐地开始收拾桌子准备刷锅洗碗了。

“卡特，我来洗碗，你看上去好累啊，快休息吧。”

“你先把这个收好。”卡特兰托把那两枚没花出去的银币给了布拉坎，“怎么花你自己看着办吧。”

布拉坎接过卡特兰托卖掉偷来的镀金镜子换来的两枚银币，眨巴了一下宝石蓝色的眼睛，突然说：“你每次刚得完大病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多话。”

卡特兰托摸了摸鼻子，说：“不如说我也就刚刚死里逃生的时候，才能短暂地开心一下。”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废话，虽然是低烧，但持续了整整七天也是够呛了。

*

整个晚餐时间的状况都一如既往。

现在，在白月城的精灵社区，她们的家里，就在布拉坎开始洗碗的时候，卡特兰托又开始偏头痛了。

在她还只是黎璞的时候，就有偏头痛的老毛病，没想到在回到异世界马甲里之后，偏头痛的老毛病还是好不了。

卡特兰托因此更加确认了“黎璞”也是她、现在这个身份也是她。

毕竟这两个躯壳都有偏头痛的毛病，难道不是吗？

*

然而不管有没有偏头痛，卡特兰托都必须根据多出来的记忆做出一些决定。

七日的混沌和一日的清明足够她捋清楚她现在的处境，所以她还是很讨厌人类，甚至比以前更讨厌人类了。

至于布拉坎，卡特兰托想起那小说稿里的内容，只觉得路边的小孩果然不能乱捡，只是捡到之后也不能再乱丢了。

不过就算她不乱捡小孩，大清洗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说来就来……这家伙好像是整个事故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我还有五年半的时间。”这是卡特兰托现在的想法。

莱缪尔在白月城的精灵社区放火是在与找回了贵族身份的布拉坎大婚之后。

《白与金的布拉坎》不是一个结婚即结局的故事，因为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浪漫小说，更接近奇幻或传奇。

而他故意先清洗那个照顾了布拉坎十几年的精灵社区，别的考量有，想让布拉坎与精灵们划清界限的考量也有。

而布拉坎那时也已经“成长”得非常“识大体”“不圣母”，所以也默认了——小说家“自己的理解”是这回事啦，但卡特兰托对此持怀疑态度。

根据本来的记忆而非小说稿里的恶意，她更倾向于相信布拉坎只是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用通俗一些的说法来说，就是“被吓傻了”。

这样想着，卡特兰托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边自言自语着“但愿前二十几年的记忆才是对的”一边踱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小半杯储水，先喝了一口漱口并吐到窗外野草丛生的泥地上，剩下的用来洗脸，然后就回到她跟布拉坎共同的房间睡了。

*

这天夜里，卡特兰托做了个噩梦，是《白与金的布拉坎》里的既定内容。

大火，四处蔓延的大火。

莱缪尔带着一群士兵在许多城市的精灵社区纵火，第一个烧的就是白月城的精灵社区。

卡特兰托从火灾中死里逃生，为了制止莱缪尔继续对布瑞特利亚的精灵/半精灵进行清洗，悄悄潜入王宫想要暗杀他，以失败收场。

维德斯洛姆（Vindesrom）王室自此加剧了针对精灵、半精灵的种族清洗。

卡特兰托从此消失，而原本对人类并无恶意、也没有什么大志向的精灵法师萨尔弗莱诺也终于转变了心态。

萨尔弗莱诺因此跟从头到尾都缩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布拉坎彻底决裂，成了一心想灭掉整个维德斯诺姆王室、甚至想灭掉所有人类的大反派。

这个精灵法师也是在那场灾难之后，才彻彻底底地理解了卡特兰托对人类的厌恶和警惕。

种族清洗还在继续，并愈演愈烈。

反抗军由法师萨尔弗莱诺悄悄组织起来，幸存的精灵和半精灵、精灵法师和普通精灵都聚集到了同一个队伍里，但人类有更好的兵马、更好的武器、更好的训练，他们的反抗还是失败了。

队伍中的法师被移交给了教会关押等着火刑，而普通的精灵/半精灵则被收押在世俗政权的监狱里逐个绞死。

*

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

卡特兰托后半夜没有睡着，因为她的脑子又被这些回忆占据了。

也因为后半夜没有睡着，她早晨就又起晚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懒惰而已。

布拉坎一大清早就去了市场区，买了新鲜的胡萝卜和卷心菜跟腌肉一起做了蔬菜炖肉，黑面包依旧用锯子锯成片泡在汤里等泡软再吃。

卡特兰托匆忙对付完早饭并草草清洗收拾了餐具就奔出了家门。

如果无法与大反派——或者说未来才会后知后觉与她立场一致的那位反抗者合作，那就跟别的精灵合作。

精灵社区的长老兼社区小学的教师里尔德珂（Rildeco）正在破旧的教室里教精灵社区的儿童们拼写通用语，却被社区里的头号不靠谱青年当场从课堂上拽了出去，她还以为这家伙喝多了在撒酒疯。

“长老，我这是在说正事儿：我在街上听到有人说上面随时有可能会针对精灵进行清洗，我们必须做好武力上的准备，或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后面的话她没细说，只用眼神拼命暗示。

银发中夹杂着白发、满脸疲倦的精灵长老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刚从辉耀城回来，或者平时稍微靠谱一点，又或者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你父亲甚至你家收养的人类，我大概就信了。”

说罢奔回了课堂。

今天除了通用语以外，还得教孩子们精灵语和基础数学，里尔德珂可忙着呢。

里尔德珂看起来像人类里的四十岁，实际上她已经七十多岁了——精灵的外貌直到七十岁才开始显出一点中年的初老状态，而七十岁以前看起来都是青年的模样。

然而现代精灵的自然寿命也不比人类长多少，也是两位数。因为他们的老年期非常非常地短，连人类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二十五岁的卡特兰托看起来甚至比她十五岁的便宜妹妹大不了几岁，还带着一些不羁的少年气，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青年女性。

*

此时此刻，卡特兰托正在蹲下叹气，很想奔去废城区抓住萨尔弗莱诺问问，她这个年纪还有没有突然觉醒魔法能力的可能性？

大概是没有的，因为直到原作结局，卡特兰托都没能成为法师。

尽管世代都是普通人的家庭也有可能出现魔法变异，但几率非常非常地低。

精灵和半精灵产生魔法变异的几率比人类高一些，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低。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卡特兰托用气音自言自语着，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两手托腮愁眉苦脸。

要不干脆想办法把他暗杀了再随便找个人类或矮人栽赃一下？栽赃成功的话就不怕连坐社区了。

卡特兰托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比恶役还恶役的想法，万一栽赃不成，局势对精灵就更不利了。

正当她抓耳挠腮时，一个邮差打扮的女青年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请问这里是奥尔迪纳·维迪尔（Vitirl）的家吗？”

“什么？是的，他是我爸。”卡特兰托差点没反应过来。

“两封信，拿好叻。”

精灵社区在人类的认知里一直都是治安欠佳的，所以邮差把信塞给她后就忙不迭地跑了。

[注1*]引用自《龙腾世纪：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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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梳理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