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脸,憋着欲,差点完败的谢云哲好歹是忍到‘解药’救他于水火。
他搭乘别馆的秘密升降机来到一处输液室,并在这里注射了药剂。
头脑也镇定后,延迟的思绪开始转动,他逐渐记起眩晕中目睹的一切。
真是何等不可思议。
他坐在冰凉的束缚椅上,右手缠着一圈止血带,整个人动弹不得。
行动限制不影响他的视线反复在吊瓶里的浅青溶液与四周转移。
这里是地下基地的第六层,数不清的白衣研究员来来往往,经过他所在的观察室。
虽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眼神,可他们都不曾停留,如同一辆辆列车沿着预定的铁轨前进,驶往各自的目的地。
溶液快见底时,房门被叩响,接着进来一位清秀的女护士。
给谢云哲做完检查,她轻柔地替人解开束缚。
“嗯,现在你身体里的诱导剂已经稀释成功了,尽管还要五到七天才能彻底代谢干净,但你不用担心,药物失活后就不会再起反应。”
谢云哲点点头,目光掠过对方的工牌。
“谢谢你,艾达。”
名为艾达的护士对他微笑,离去前又温声道。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欢迎您来到我们的斯卡蒂。请您在这稍等片刻。”
问候无比寻常,却和此前在城镇里触动谢云哲的一张张脸、一句句关怀同样,让他身心不由自主放松。
也让他恍然大悟。
之前被他忽视的微妙感,而今终于有了答案。
就像‘天之骄子伊诺克’的名不副实,‘穷乡僻壤斯卡蒂’的外在头衔与他一直以来见证的根本不适配。
若真如外界流传的,斯卡蒂是一个内忧外患,苦苦挣扎的没落独立区,这里的民众绝不会有那样舒心的笑容,更不会对外来者下意识地散发善意。
虽然话说得有点难听,但人对人的慷慨是有门槛的。
当自己也过得捉襟见肘时,谁愿搭理一个会分走自己生存资本的竞争者?
本应对此定律最熟悉,谢云哲当下惭愧地笑了。
跨入界限起,他身边的一切就都是线索,甚至在会见那天他也被出题者明目张胆地‘剧透’过。
更别提后来的所有提示。
苏霆他们的态度,城镇呈现的风貌,萦绕在人人之间的无形暖流。
自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门突然又打开,谢云哲的思考也就此暂停。
只是瞥到人影一角他便如弹簧站起,恭敬弯腰。
“非常感谢您给我的治疗,苏罗先生。”
其实对方左右还有两个辈分更大,职位更高的同行者,一位苏元帅,一名季参谋。
即便不知晓原委,也能从站位判断出真相。
那两人自觉错开并落后半步,与换回常服的苏罗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甘愿充当背景和底边。
而‘顶点’嗤笑一声。
“连这你也要向我道谢,你的感激还能再廉价点吗?”
嘲讽绝对是真实的,可谢云哲反而比自己还蒙在鼓里那会儿更不在意了。
他直起腰几分,但仍欠着身道。
“为您的宽宏大量,我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像过去被他成功诱哄一样,小少爷偏过头,笑得刚好露出一颗虎牙。
不过,他再也听不到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任性话了。
“走吧。”苏罗侧过身示意,“现在下去时间正好呢。我们第一位真正的巡视客人,你记得提前扶好下巴,我可不会帮忙接住的。”
欢迎语跟基地之主的风格完全相符。
仿佛是一个傲慢稚童故意当众踩上椅子,扬声宣告他才是世界最高,是需要所有人敬仰的存在。
目前正处于‘抬头远望’的初阶段,半小时后,随行的谢云哲只觉得对方说少了。
应该还要让他把眼珠也兜住的。
免得他像现在双目瞪得滚圆,似乎下一秒就能蹦出眼眶。
特莫伊庭园之下,第三峰为起点,这座位于山体内部的纵向基地深达三百余米。
其中一部分藏在冰架当中,通过升降通道连通天然洞窟,直达山谷,整体宛如一个超级蚁穴。
并且,它还在扩张修建。
仅靠别人的口述了解概况,谢云哲快关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份昂扬无关身份立场,只是他作为一个人类对奇迹的惊叹。
振奋过后,他不禁提出自己的担忧。
“这么设计会不会有风险?我的意思是——雪山终究不比常态的山脉,你们要面对的隐患会更多也更棘手吧。”
万一其中一环出了岔子,就会像雪崩一样造成无法挽回的覆灭。
“是的,您的见解没错。”
导游季宇飞向他投来赞同的目光,继续那口吻不矜不伐的解说。
“我们在选址之初就清楚其中的挑战和优势,也知道如果雪山消失,这株地底的‘逆生树’将会不复存在。
特别是冰架区域,根据我们的探测,它下方的空洞范围每年都在增长,安全起见,我们过段时间就会封掉通路。”
如谢云哲所料,季宇飞又接上转折的话语。
“可说到底,基地只是一个载体,是树根生长时挤压出来的土壤间隙。只要根脉继续移栽,枝条仍能扦插,结出的果实照常落地发芽,那一切就还有复生的可能。”
突然加进严谨演说里的比喻,给谢云哲的心中钉了一根楔子。
他明白了,这群已达成世人眼中不可能之事的先锋,并不满足蜷伏于一个小小巢穴。
他们创造了辉煌,却随时准备离开,毫无留恋和遗憾。
只因他们知道,自己还将赴往更加高远的彼岸,必须有着不回头不后悔的决然。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了实验中心,即地下一百至一百六十米的二十九楼。
相比老基地里的狭小朴素,该地不负‘最高研究项目所’的名称,空间之宽阔超乎想象。
光休息区就能顶三座旧址的面积,不仅分设了睡眠单间,公共处还备满各式解闷物件。
往左能看到集吧台、茶屋、咖啡厅三者合一的餐饮馆,最右边的观赏角同时又是实验种植园,花卉蔬果欣欣向荣。
如果遇上突发情况,被困几年完全不愁。
话虽如此,在此活动的人比之蚂蚁也不遑多让。
他们行动匆匆,或是抱着推着什么东西,从这扇门进又从那扇门出,偶尔停下也是就工作上的事交流。
此外,他们也没专门向闯进来的几名高层行礼,至多点头问声好。
第二闸门开启,布雷格·丹特大步流星走出。
灰发黑衣白外套,他色彩寡淡的外形一如他欠缺人情味的神态。
“哟,好久不见啊,布雷格。”
苏罗老远就向人招手,笑容灿烂。
听见他的呼唤,布雷格长腿一收,干脆地把脚下轨道折向他。
“怎么样,今天你也很忙吗,能不能赏个脸带我和客人进去逛一圈?”
等苏罗说完,冷漠的男人才将视线扫向其余人。
其实前者根本没有‘过问’的必要,但见他笑吟吟眨眼,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后者不可避免地叹气道。
“你又是故意的?专门挑在我最忙的时候?”
相似的情形半个月前才发生过一次,区别是今天用不着苏罗撒娇着软磨硬泡。
他上前一步,熟练地拉过布雷格勾肩搭背。
“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你就选一个吧,这次我送你的实验体那么多,你总不能拒绝给我看你们的成果吧?”
布雷格抿了抿唇。
一如既往的,他在无下限的妥协后给出较真的补充。
“我哪次不让你看了,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要是没有那平直的语调,谢云哲差点以为这是伊诺克·普莱德的**台词。
但红毛少校是不会带领他们穿过悠长通道,以一种肃穆的怀古神情道出他听不懂的内容,复杂术语张口就来。
也更不会像介绍一盘家常菜那般,将全身束缚的人类士兵展示出来。
地点为某处观察室,透明隔墙将区域划分两半,一侧为纯白牢笼,除了囚犯什么都没有,一侧是操作总台,早已围着数名研究者。
隔墙外,谢云哲认出被捆成蚕蛹的男子。
那是中央兵里的一员,经常站伊诺克身边。
他没急着发表意见,只是将询问的目光转向苏罗。
对方眉峰耸动,回复一个‘等着瞧’的玩味表情。
直觉接下来将大开眼界,谢云哲偷偷深呼吸。
“先从百分之十浓度的蓝月原液开始给他使用。”
他听到有人这么说,马上就见囚室内有气体扩散。
一缕缕稀薄蓝雾很快被空气同化,它的作用也像现在的形体,几乎看不见。
纵然接触得少,谢云哲也知道蓝月能源是除了起死回生之外都能有望实现的奇迹物。
他们的世界正是依靠蓝月才能在帝国瓦解后快速平稳,不至于倒退至毁灭。
现代几乎所有行业,所有领域都有它支撑的地方,无论什么过程加入它,都能实现利益一加一大于二,成本趋向于零的夸张效益。
但现在的他看不出来,那名中央兵需要蓝月来获益什么。
时间流逝,浓度上调,身为半吊子研究员的他站到腿酸,突然被一声惊呼绷起神经。
“快看!他有反应了!”
囚室内,那名男人开始剧烈颤抖。
固定他和束带的横板一起震动,噪声涌出音箱,打着不祥的节拍。
谢云哲马上就意识到,男人不是在颤抖。
他的皮肤、肌肉乃至骨骼仿佛都在因突发的生长变形,被封住的嘴里不断发出沉闷哀嚎,随着身体的鼓胀加剧。
寂然的操作室一瞬沸腾,全员加足马力按预定好的分工行事。
汇报并记录数据,操作内置器提取样本组织,还有一伙儿嗓门大的人不知在倒计时什么,看得谢云哲眼花缭乱。
当他以为这是一个用蓝月能源毒死士兵的实验时,异变发生了。
男人的眼珠忽然各自转向一边,停止了震颤。
啪嚓。
这是头骨破碎的声音。
裂痕起初细微,只能看到额前的一条红线,而随着颤抖加剧,它像惊吓盒猛地弹开顶盖,露出内里红白色的内核——人类的完整大脑。
谢云哲没移开视线,是这血腥又怪异的画面攫住了他,逼他继续观看。
直到那颗大脑的顶部中间,凸起了一个指甲大小的肿块。
它其实出现得很自然,仿佛天生就在那里,不过是大脑皮层隆起的回沟与光影效果合谋的小把戏。
然而接下去的过程,无疑是谢云哲永生难忘的恐怖画面。没有之一。
那枚肿块动了动。
像花苞绽放,像嫩芽舒张,它敞开一圈锯齿状的边缘。
监视仪在人操作下放大了画面,谢云哲顿时以拳抵唇,咽下呕吐和惊叫的冲动。
那微小的肿块里,藏着一个毛骨悚然的世界。
外延是牙状突刺,中间是鳞型肉膜,而它的核心最为可怖,竟是无数张叠加挤压,仿佛还在呼吸的脸。
其实在放到最大,与第一张‘脸’对视时,谢云哲就忍不住低头了。
之后混乱的数十秒里,他一度不敢确定刻在脑海中的形状是否是他臆想出来。
只有疯子才能创造出如此扭曲的物体。
“……根据他休眠状态下审问出的信息推断,他同时认为自己是‘内德·金斯莱’和‘欧格斯特’,其中欧格斯特是跟在上任大元帅身边的一名中尉,在某次袭击战中牺牲,后被追封为上校。”
季宇飞的一段话又唤回了谢云哲,而他的敏锐令在场关注他的人相当满意。
“难不成……生物记忆芯片?”
他挪开嘴前的拳头,也再次抬头直面那颗寄生人脑的惊悚物体。
“这是、他们在对自己的士兵使用生物记忆芯片?!”
对于苏罗来说,这样的‘不可置信’滑稽戏早就不新鲜了。
“哇哦,你好棒哦,竟然猜对啦。”他无趣地鼓鼓掌,兀自走上前,“就现在,开始吧。”
指令一出,研究员们二话不说切换状态。
这次,他们给生命体征微弱的男人注射了液体。
半人高的机械臂于地面升起,它的尖端裸|露着一部分试管,从中可窥见一抹莹绿光华。
谢云哲记得该物质的名字。
溶液β-27-185,后命名为绿星。
当时的好奇如今呈指数级增长,他目不转睛看着溶液注入男人的颈动脉。
此刻他后知后觉,想到那溶液和刚才输给他的十分相似,他的浓度大概低一些。
神奇的事发生了。
肿块先是抽搐,随后像受到刺激拼命向上蠕动,将自己细若发丝的躯干挤出人脑表皮。
然而,在它脱离之前,监控士兵生命体征的仪器就先发出‘回归正常’的提示音。
一眨眼,肿块迅速干瘪,像片枯萎的花瓣耷在额叶处,它最后被机械臂转移进了新的容器盒内。
整场观测持续近一小时,末尾的九分钟却仿佛独自延长了数倍。
后续便是全副武装的医生进去缝合实验体的头颅,将人安置在修养舱内。
谢云哲保留着一贯的识趣。
该沉默时沉默,也不打算追问为何不用蓝月能源辅助治疗。
生物记忆芯片的真面目就已如此骇人,他有理由去揣测能激发它的蓝月也是一个双面怪物。
那根钉在他心间的楔子,撬开了意想不到的联想。
等离开观测室,在隔壁休息厅入座,他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
察觉他的恍惚,季宇飞更换了茶叶种类。
花类清香混入少许薄荷调味,提神又安抚心绪。
“今天你泡茶的手艺不错啊。”苏罗率先开口,摆着勺子揶揄,“怎么,是有什么喜事吗?”
季宇飞扬起笑脸,立刻接话:“您终于正式回归,我们任务圆满完成,客人安分又配合,这每一桩可都是喜事啊。您说对嘛?”
忽然被点名,坐在两个弟弟中间的苏霆抬眼。
这一路他要比平时更沉默,只用简单粗暴的‘嗯噢’之声作答。
“嗯。”
好吧,现在还是一样。
季宇飞是看破不说破,谢云哲是有察觉但并不多。
唯有苏罗大大咧咧侧过身,胆敢伸手在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上掐了一把。
“你还生气啊,我的好大哥,我不就是随便玩玩嘛,别再想着怎么把人丢出去冷冻了,好歹人家还是个合法继承人呢。”
经他一说,谢云哲看亲哥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既然整片山头是基地,当初他以为被伊诺克·普莱德占领的别馆无疑是北军一方的地盘。
能用几分钟就控制住首都精锐,除了依仗强劲实力就是靠着及时掌握的动向。
他才不信,某少校同时给他和苏罗下套的房间里没有监控。
任人掐揉了好一会儿,久到皮肤逐渐发红,苏霆才无奈地别过脸。
“我知道……”
要不开口还好,他这一出声,酝酿半天的苦闷便尽数倾倒,想藏也藏不住。
但如果只有某少校染指‘宝贝弟弟’,他还不至于烦躁到失去应有的礼节。
迎着三道探究的目光,尤其是夹杂笑意,跃跃欲试的一个,苏霆别无选择。
他这好战好玩,无畏无惧,还偏爱赏玩别人烦恼的王,怎会放过捉弄他,叫他难堪却又心痒难耐的机会。
调整气息的同时改换姿态,苏霆坐正宣布道。
“我们的信号站拦截了一条来源未知、ID不明,内容只有数字的讯息,但经过破译已解读出内容。”
“噢?说说看。”苏罗撑着脑袋,表情甚是玩味。
“在下不日将登门拜访,收取尾款和新的预定金。另,希望这次准备的额外赠礼能让您满意。”
念完这句安静数秒,苏霆又被笑眯眯的青年晃动着手指戳破心思。
“你这坏毛病怎么总是改不掉啊,嗯?”
闻言苏霆微不可见地啧了一声,老老实实复述全部。
“在下不日将登门拜访,收取尾款和新的预定金。另,希望这次准备的额外赠礼能让您满意。期待见面,我未来的大哥。”
对此事缺乏线索,谢云哲插不进话,还是为他添茶的季宇飞贴心补充道。
“发讯的是弗雷泽·普莱德,那位少校名义上的兄长,也是目前在黑||市和暗环区手握最多资金的帮派‘阿米巴’的创始人。”
仿佛是故意为之,季宇飞瞟了苏霆一眼特地补充道。
“噢,还有,他也是追求了我们苏罗少爷一年之久的前婚约者,不过一直没成功也没说要放弃呢。”
这点深感震惊的谢云哲当然听得出来。
都直接喊苏霆‘大哥’了,看来是相当有自信,默认自己最终定会抱得佳人归。
视线在三人间打转,谢云哲最后与眉头深皱的苏霆意外对上眼。
许是所谓的血缘感应,又可能是他们底色相似,总之,他瞬间读懂对方的苦恼,也确认了一件事。
那位即将来访的弗雷泽·普莱德,恐怕是比某少校更棘手,更难缠,也更招人厌的存在。
接下去开始日更或隔日更
第一篇章又被我写得有点长了(结果攻才只冒了个泡),真是不好意思咳咳咳
我就尽量让故事不那么无聊没那么水,把这个可能会让人不喜欢甚至是反感,脾气特别冲的主角塑造得好一点吧啊哈哈(尴尬笑两声完事了)
虽然他后期也会有微小的改变,但注定不会松动绝对傲慢的内核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是他的人生信条呢哈哈哈
希望大家看得愉快~[蓝心][粉心][蓝心][粉心]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呀,感谢评论和灌溉~[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元首的蓝宝石26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