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声音落下,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
红色警报光旋转闪烁,厚重的金属闸门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墙上华美的浮雕在红光下,骤然活过来般,臃肿的身形反射着几人脸上不详的神态。
“万事小心。”
踏入小径前,方垂野突兀扯起梁雪意的衣角,在他耳边低低附了一句。
独属于男性的清冽气息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拂过他侧脸,随后,男人一马当先,独自迈步走入了面前的黑暗中。
梁雪意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古怪又复杂。
他这辈子,从没被人像这样捧在手里,娇花般呵护过。
与其说是触动,倒不如说是惊悚。
就像一只茹毛饮血的丑陋怪物,某天突然披上了人皮,人模人样的招摇撞市了起来。
怪物就连开智都有待考究,更别说去理解如此高级的复杂情感了。
……难道,自己那段尚未找回的记忆里,真的曾和他有过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
嘶——
梁雪意拒绝自己去强行深思,光是用想象力去描绘那个场面,他浑身的每个毛孔就开始叫嚣着恶寒,恨不得自戳双目了。
“大叔……梁上校?”
铃兰犹疑的声音迅速将他拉回了当下的场面。
梁雪意下意识绷紧了面皮。他愉悦的时候,眉眼可以称得上标准的美人面,五官稠丽,浓墨近妖。仿佛一壶窖藏多年的陈年烈酒,骨子里散发着诱人沉沦的**风韵。这样一副好皮相,想必生来就该承受千娇百宠,被人放在温室里,心有戚戚的精心养护着。
可当他居高临下,一双猩红眼眸不含任何感情的看着你时,从中无形露出的峥嵘苍冷,却又令人不可自抑的膝盖一软,根本按耐不住脑子里妄想臣服的念头。
好像这副软皮囊里包裹的并不是鲜美多汁的烂熟灵魂,而是一把宁折不弯的硬骨头。他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权势与威名赫赫,永远比这副令人失神的皮囊更先被人所察觉。
“走吧,万事小心。”
梁雪意板着脸,将方垂野给他的话原封不动丢给了身后两个小家伙,随后不甘示弱,跨步走在了某人身后。
空气里弥漫着高压电的嗡鸣声响和甜腻的香薰味道,混合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难言气息。
直到小径尽头,曾经的大厅尽头已然剧变。
穹顶中央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由冷金属与黑色大理石构成的圆桌。周围不多不少,正好摆着十二把高背椅。
幸存的玩家们在无声寂静中,默契地依次入座。
梁雪意快速扫视了一圈,大厅里除了他们四个,果然还有八个人。
这八个人里,他认识的只有三个。
分别是脸色阴沉的乔治.修斯,银发绿眸的诺亚五军军长马文.菲尔丁,最后就是无声端坐在桌前,金发碧眼,面带标准微笑的智能仿生人。
阿勒的温润声线再次从那张仿生人的漂亮面孔里吐露了出来:
“规则很简单,清除犹大,游戏结束。错误,或者超时,全员处决。”
众人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的十二张金属卡牌,银灰暗纹缠绕着纯白色的倒十字架,一时令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圣洁还是对神灵的亵渎。
十二人,对应十二张卡牌。
马文注意到人群里的梁雪意,眼神一亮,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在他的右手边,那位银灰发色的俊美青年,有着一双非常引人注目的漂亮眼睛。
他将肩上不容忽视的冷色弯刀随意靠在桌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
察觉到众人暗中观察的目光,对方精准地从里面锁定了属于梁雪意的那一道。
他抬眼,直直与上校神色冷厉的扎眼瞳孔对视,末了吹了个口哨。
那双青筋毕露的修长手节悠悠比了个耶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在眼前狎昵晃动两下,笑出森白犬齿。
方垂野选择坐在两人之间,突兀挡住了他们俩碰撞在空气中,火药味十足的侵略视线。
他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梁雪意,刀刻般标准的面部轮廓凌厉俊美,浅灰瞳孔幽深晦涩,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没用的东西。
片刻后,朝对方勾起一个难以言喻的莫名微笑。
梁雪意:……?
他浑身悚然的拒绝了疯子的暗送秋波,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大马金刀地往座椅上一靠,盛气凌人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剩下的四人中,有两个身穿军装的二等兵,两个面色惨白,身穿白袍的普通教众。
就在这时,保持着完美微笑的仿生人终于再次发话:
“玩家按照入座顺序,轮流进行三分钟发言,过时不候。现在,请诸位开始游戏。”
“等等。”
一个士兵突兀开口,沙哑的嗓音在空旷大厅里显得分外明显。
他的喉头正在疯狂的进行着吞咽动作,理所应当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于是这位玩家努力挺直了腰板,好叫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具有可信度。
“你说的犹大,是基督教体系里,《最后的晚餐》对吗?十二张卡牌,对应十二位门徒。只要我们找到那个'叛徒',所有人就都不用死了。”
阿勒神色不变,那双波光粼粼的清透碧眼闻言,慢慢转向发话玩家。在这样的环境里,天真到了可怕的程度。
直到对方咬牙,冷汗慢慢渗透了苍白额角,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口腔里清晰传来的咯吱声响,阿勒这才古井无波道:
“没错。”
“票出去的玩家呢?会怎么处理?倘若他不是犹大,那么最后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阿勒看向方垂野,男人双手抱臂,懒懒靠在高背椅上。
察觉到阿勒投来的无声视线,他朝仿生人温良一笑,十分友好的摊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票出去的玩家,由玩家全体商议处决。犹大的身份不会提前透露,当他被处决后,游戏即刻结束。”
“犹大的游戏机制是什么?他怎么赢?”
铃兰默默观察着圆桌上所有人神色各异的反应。在阿勒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适时开口问道。
她这句话一出,瞬间引起了全场所有人的关注。
大家屏息凝神,静静盯着冷光下冷漠到了极点的仿生人躯壳。
阿勒在一阵十分恰到好处的沉默过后,这才缓慢说:
“死伤人数大于一半,犹大在场,则全员死亡。”
“意思就是……犹大毫无生还的可能。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悄悄藏好,尽可能让自己死得其所,好把所有人一起拖下地狱。”
灰发青年突然开口。他靠在垫背上,把手腕搭在桌沿,指尖毫无规律的轻点着桌面,金绿瞳孔闪烁着兴味十足的残忍笑容,闻言嗤笑一声:
“有意思。”
全场鸦雀无声。
良久,阿勒似乎是认定众人已经毫无疑问了,眼里终于泛起真诚不少的笑意,语气戏谑:
“那么,游戏正式开始了哦。请各位玩家即刻查看属于自己的卡牌。”
自从知道犹大必死无疑的消息后,梁雪意紧楚着的眉头就再没有松开过。
他随意翻开自己的卡牌,动作流畅自然,看到上面文字的瞬间,瞳孔却微不可察地猛然一缩。
只见纯黑色的牌面上没有任何与游戏相关的字眼,无边恶意混合着轻蔑字符铺面而来,扭曲猩红: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用去猜,梁雪意闭着眼睛都能知道眼前这一幕是谁的手笔。
那个隐匿在黑暗中制造幻觉误导自己的……狗东西。
梁雪意捏着那张不知所云的卡牌,唇线抿得极紧,眼中仿佛酝酿着滔天怒火。连眼前的生死游戏都好像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方垂野敏锐察觉到了他阴沉脸色里隐匿着的不安情绪,于是朝这边投来状似不经意的一瞥。
不过对方显然不屑于与他交流。梁雪意在知晓自己的身份后,将卡牌往桌上一放,然后就抱臂靠坐在高背椅里,面无表情,旁若无人的发起了呆。
“发言按入座顺序开始。”
片刻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马文.菲尔丁不疾不徐地缓缓站了起来。
这位usc第二年长的警团军长,脸庞早就已经不再年轻。在初见到梁雪意的激动情绪褪去后,他墨绿色眼眸重新变得惶恐不安了起来。
往日圆滑可亲的宽脸肉鼻头,在一头银发的衬托下,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此时此刻他额角冷汗簌簌而下,强自镇定道:
“我不是犹大。我……鄙人自幼忠于教廷,与同僚共事多年,不可能做出背叛这样的下等事!”
他声音稍显干涩,说罢,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向了自己的同僚,乔治军长。
第二个是铃兰。她的眼神轻轻扫过梁雪意,在对方微微颔首的幽深目光里,怯生生地说:
“我……我只是个学生,来自诺亚附校。受乔治军长的影响,想为自己的片区做出伟大的贡献,所以报名了神恩选拔,有幸通过……感谢众神恩宠。”
说罢,面向乔治的方向,款款行了一礼,是教廷最喜欢的,十分标准的朝圣者预备役。
塞因起身时,没有为自己做出任何的辩解。黑发黑眼的少年偏执看向神色冷厉的年少上校,脆弱眼底满是雏鸟归巢般的微小期许:
“梁……梁上校,我能活着出去吗?”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纤瘦指节紧紧攥着衣角,声音沙哑,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我害怕,我不想死,您……麻烦您救救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随后虚脱般瘫坐在高背椅上,双手掩面,很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本就令人不安的游戏在这样的氛围下,更加诡谲汹涌了起来。
“啧。”
寂静背景音里,神官翘着脚,闲闲靠在椅子里,十分不耐烦的出了声。
“梁、上、校、”
他将这几个字玩味地在舌尖上滚了几圈,鼻腔里哼笑出声,拖长了语调,兴致盎然地:
“梁——雪——意——”
梁雪意骤然抬首,与那双一金一绿的漂亮瞳孔对视,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他的眼神从冰冷的审视到疑惑,很聪明的没有询问出声。
“我的母亲很喜欢你,所以我来带你回家。”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犬齿,狗儿般俊美乖巧,眼神却赤/裸又毫不掩饰。
如此细致入微,从他生冷的赤色瞳孔到秀美面庞,白皙脖颈到修长指节,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块包装精致的美味甜点。
在方垂野愈发阴沉的晦暗目光里,对方恍若未觉,语气戏谑地说:
“我看到了哦,身为usc的一条狗,你杀了那个大个子同僚,还抢走了他的女人。”
梁雪意闻言,平静瞥了他一眼,好像根本没有收到这突如其来的不好影响。
眼神随意,仿佛是在看路边某个不起眼的垃圾,余光掠过后,很快就投身于正事。
“该我了?”
他终于肯发话,语气依旧吝啬又苛刻至极。
上校站起身,悍利脊背微弯,指节微微曲起,将整个上半身撑在桌沿,红发在半空中划出锋利的漂亮弧线。
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盯着不远处被神官几次三番挑衅后,脸色愈发阴沉的方垂野,突然就笑了起来:
“喂,看哪呢。”
他的唇线拉出十分迷人的漂亮弧度,语气堪称柔情地,温和招呼着不在状态的方垂野。
刹那间,冷硬眉眼骤然变得生动了起来。眼角微微上翘,漾着水色的光,暗自亲昵却毫无媚态,带着股蛮横的张扬,轻易就攫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方垂野第一次在人前失态。
他瞬间回神,十分受宠若惊。往日里沉稳内敛的气势荡然无存,一如十七岁的青涩少年,茫然又可怜地,指了指自己: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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