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意深深呼了口气。
无声寂静之中,他下意识抬眼,想要从那双盈满笑意的浅灰色眼底找到任何一丝可供参考的东西。
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瞬间,上校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觉得下意识觉得方垂野是值得信赖的?
只是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无声配合罢了。说不定只是瞎猫正好碰上了死耗子,也说不定投给塞因的那三票里除了他和神官,还有别的人看透了他的想法……
当他毫无预兆的撞入对方眼底时,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瞬间戛然而止了。
方垂野双腿交叠,以一个十分端正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察觉到梁雪意下意识求助的目光,男人微微抬头,朝他悄悄眨了眨眼睛。
梁雪意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该死,他那掌控一切的洞悉眼神,真是怎么看怎么像胜利者对手下败将的无情嘲讽。
就连本来还算能看的英俊面庞,在盛怒的梁上校眼里,都瞬间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你叫什么?”
他深呼了一口气,端正好自己的态度,温和朝真挚恳求的士兵问道。
“……见天明。上校,我叫见天明。”
士兵攥着从卡纳尸体上取下的铜制铭牌,收在掌心紧紧握了握,这才将它庄重放到了贴近胸前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十分恭敬的回答了梁雪意的问话。
梁雪意目光掠过对方眉心的褶皱,轻声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天明。”
男人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看起来并没有被这番话开导到的意思。
梁雪意知道自己现在再怎么说也无益,于是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十分感激你,听从了我的建议。”
见天明闻言抬眼,只见上校那双深色眼瞳里闪烁着细碎光晕,朝他爽朗一笑,说:
“阿勒的那一票,是你投的吧,你相信我。”
说到这里,他目光扫过远处,看了眼端坐在椅上,吊儿郎当的年轻神官,这才开口:
“塞因尚未暴露之前,一定不会做太多引人注意的大动作。所以纵使我们之中有他的眼线,前期的投票结果也一定会符合个人情况。
毕竟他的目标一直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确保自己不会出局,看着我们被玩弄地团团转。”
塞因一直保持着那满眼恶意的挑衅神态,闻言冷冷看向梁雪意,没有承认,同样也没有给众人做出解答。
“所以前期的投票结果,不会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制约。陆鹤清凭实力给自己拉到了仇恨票,同时……也暂时洗清了乔治军长被对方污蔑的嫌疑。”
说罢,他朝乔治.修斯礼貌一笑。
乔治察觉到他的目光,回敬了一个略带感激的笑容,那双沉如深谭的棕灰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蕴含了某些更为晦涩的东西。
“场上还剩十个人,乔治和教徒的两票在陆鹤清身上,我,我丈夫,陆鹤清的票在塞因身上,铃兰……哦,她是我的小妹妹。”
说到这里,梁雪意向乔治投去了一个十分抱歉的歉意目光,这才看着铃兰微微一笑:
“铃兰,马文.菲尔丁的票在阿勒身上,抛去这七票,还剩三票。鉴于塞因和阿勒之间……十分复杂的关系,那么这几票的去处就很明显了。天明的票很显然在阿勒身上。而他和塞因的票,”
短时间内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他轻轻舒了口气。一阵沉默过后,这才轻松道:
“毋庸置疑的,当然就在我身上了。”
话音未落,塞因脸上本就不太好看的表情更是彻底冷了下来。
“唯一令我不解的就是那位开枪自杀的教徒。”
梁雪意谈话间,突兀将目光转向塞因,眼神里有种近乎赤/裸的探寻之意,毫不掩饰,像个规训皮孩子的大家长,近乎纵容的高傲问道:
“既然他的遗言是祝愿所有人去死,那么,他自己又为什么要自杀呢?塞因,你有头绪吗?”
塞因抬眼看向梁雪意,低低嗤笑了一声。
这次,他的眼底终于带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残忍杀意: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大概是个疯子吧,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早早就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梁雪意直接略过了这番堪称挑衅的胡言乱语。他竭力缓和着自己的脸色,好看起来尽可能的和蔼可亲一点:
“我知道犹大还活着,别怕。”
这番话不止是对见天明说,更是在和在场的所有人做出承诺:
“接下来,请各位听我的指挥,我会尽力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不过上校的温情款款也就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下一秒,只听他用和平常别无两样的语气冷静道:
“马文.菲尔丁,铃兰,你们投塞因。剩下只要没有被控制的人,请自投。”
“自投?!”
马文.菲尔丁放在投票屏上的手指猛地收紧,合金外壳在掌心咯出浅浅红痕。
他抬眼,看向梁雪意的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上校,您……确定?要是塞因趁机……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任他宰割的愚蠢羔羊!”
铃兰也攥紧了衣角,纯白发丝垂在脸颊旁,遮住了她看向梁雪意欲言又止的目光。
梁雪意没有回答二人的疑问,而是转头看向塞因,浅浅笑了起来:
“这是一场邀请。目的是帮你达成你最念念不忘的东西。至于要不要赴约……”
他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请君自便。”
投票器的计数声在死寂中响起,梁雪意与塞因无声对视,面皮绷得极紧,目光沉如深冬寒潭。
“结果统计完毕,请各位解锁屏幕,查看最后结果。”
说到这里,机械音顿了顿。下一秒,它毫无感情的声音平稳响起:
“判定:双方平票,请被投者如约执行处决。”
“平局?”
见天明最先打破沉默,他捏着桌沿的指节泛白,眼神里满是错愕:
“上校,怎么……会是平局?我们明明按照您说的做了,为什么……你会和塞因平票?”
结果出来的瞬间,梁雪意全程绷直的肩角终于缓慢松懈了下来。
“我很早就说过了,”
他呼了口气,终于勉强轻松道:
“因为有人心虚了吧。”
“心虚?”
塞因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就轻笑出声,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
“我说梁上校,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整个身体猛地往前一屈,指节在桌面上碰撞出不小的声响:
“我可是手握整个诺亚区在跟你赌命玩呢,不尊重对手的话,未免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真的是你的对手吗?”
梁雪意轻声开口,火红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淡色唇线呈现十分料峭的凌厉弧度,整个人如同一尊被精心雕刻的完美艺术品,眉眼惊心动魄。
“不是小孩子的玩具?那种质地粗糙的一次性用具,用过后粉身碎骨,被扔在地下室直到生命的终结。”
“……”
塞因突然就不说话了,神色阴沉,撑着桌沿的指节攥出泛黄又毫无血色的样子。
“既想站上道德的制高点,又想心安理得的成为赢家,卑鄙杀死所有人。
塞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
梁雪意突然伸手,拿起面前的金属卡牌,任由那张缀着暗纹的牌面在自己指间肆意流转。他声音淡淡,话语却如同惊雷贯耳,穿透了在座每个人的耳边:
“我猜,犹大根本就不止一个吧。除了你那些早死的信徒们,我们所有人都是该死的'犹大'。”
“怎么可能……”
马文.菲尔丁闻言,瞳孔骤缩,喃喃自语道。
他眼神掠过自己面前那张沉重无比的金属卡牌,猛然发现,桌上大多数人眼中和他闪烁着如出一辙的惊愕神色。
铃兰定定看着梁雪意,眼神复杂。
见天明如释重负般深深舒了口气,这次看向梁雪意的眼神,彻底变成了全然的信任。
“十二门徒?最后的晚餐?”
梁雪意嗤笑一声:
“那么,耶稣在哪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嘲讽:
“如果这场游戏的依据原型是最后的晚餐,那主持这场盛宴的‘耶稣’必然在场。但祂不在,或者说……祂认为自己不在。”
梁雪意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塞因身上,一字一句道:
“因为祂从没认为自己被人背叛过。相比而言,高傲的伪神认为‘审判’更为贴切。审判我们这些……在祂看来,全部是‘犹大’的叛徒。
隐藏的规则根本不是找出一个说谎的'犹大',而是所有人都在说谎。”
说罢,他骤然将自己的卡牌往桌上一摊,两指推向圆桌中心,鲜红叉线在缺乏色彩的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猜,目前除你之外,在座还剩两位'清白'的教徒吧。”
梁雪意的目光无声扫过乔治.修斯的英俊脸庞,不过对方沐浴在这样的刺骨审视里,却显得格外不为所动。
“仁慈的神明在某种方面还是格外公平的。在场十二位玩家,六个叛徒,六位信徒。
所以游戏一开始那位才会自杀,所以你突然污蔑乔治.修斯是鬼,所以在被人戳破伪装后,你半点不慌,甚至巴不得所有人尽早将你票出局。”
塞因站了起来,与梁雪意无声对视,眼底狠戾的神情尽数化作了喷涌而出的火光。
“因为等你们死后,在场所有叛徒就可以尽数去和诺亚区陪葬了。让我猜猜你给乔治.修斯的指令是什么?
这局过后,在我眼前尽力露出破绽,好尽早叫我将他投出去?”
“最后一个教徒死后,‘嘭——’,”
梁雪意遗憾摇头,与对方分庭抗礼,针锋相对:
“塞因,你从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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