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盯着那封家信，眉头皱得死死的。

信里的措辞一如既往的“体贴”，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劝诫”——劝他早点认清现实，放弃这不切实际的龙骑士梦想，回到王都，进入宫廷或者接手部分家族事务，那才是克洛德家继承人该走的“正道”。

维兰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刚才在广场上强装的镇定此刻荡然无存。

回家？承认失败？然后天天对着那帮贵族无趣的脸虚与委蛇？

只是想想都很……无趣。

他猛地站起身，但因为动作太快，步子太大，马上又扯到了刚刚不小心扭伤的脚踝，疼得他用力“嘶”了一声。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桌前，抽出信纸，给羽毛笔狠狠地蘸满了墨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始写起回信。

语气……还是恭敬一些吧，但是要坚定。

但是底线不能丢！

我，维兰·克洛德，帝国未来的龙骑士（也许），暂时还不想轻言放弃（虽然已经算不上轻言），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已经拖延了很久）。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用力盖上自己的私人印章，打开窗户叫来学院的传信鹰，以最快的速度把信寄了出去，总算让心里一直堵着的那口气稍微顺畅了些。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力，还有一点点……茫然？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如果还没有龙族肯和他契约，他不想走也得走了！

嘁……难道这就是“厄运骑士”的宿命？

才不要！

维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脚伤还没好，但在宿舍里闷着，似乎只会让他的心情更加焦躁。他就这样拖着一条腿，漫无目的地晃出了宿舍区。

大概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维兰尽量避开那些聒噪的学生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学院后方那片人迹罕至的小树林。

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情侣约会的好地方。因为龙崖结界的边缘，据说偶尔会有离群或者被排挤的龙在此栖息，这些龙通常脾气都不太好，逮谁喷谁。而且，林子里面魔力场紊乱，不知道藏着多少魔物，普通的学员根本不会靠近这里。

啧，果然连随便散散步都会走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维兰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首先，他不是什么普通的学员，其次，他现在正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

很快，他没有崴掉的那只脚，踩到了——一坨极其新鲜的龙粪。

这还有天理吗？！哪有人会一直这么倒霉的啊！

回答我！Look my eyes！

维兰盯着脚上那坨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龙粪，胃里一阵翻腾。他表面上还维持着那该死的贵族气度，一脸严肃地在一旁的草堆上蹭掉了沾上的龙粪，心里却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该原路返回，免得再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前方灌木丛中，似乎露出了一抹极不协调的……银色？

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再说了，不管是什么坏东西，也不会比一坨新鲜的龙粪更坏了吧？

他疑惑地走近几步，拨开茂密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他险些吓了一跳。

只见一条体型娇小的龙，正蜷缩在灌木下的浅坑里，一动不动。它的鳞片大部分是罕见的水晶银，在透过林叶的斑驳光线下，泛着一种脆弱而美丽的光泽，显然是一条……嗯……大概是发育不太好的水晶银龙，算是龙族里比较稀有的品类。

不过，维兰很快注意到了它不同寻常的双翼，本来应该是纯银色的翅膀，边缘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墨汁浸染过的深黑色，正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一边。

维兰认得这种特征，他在图书馆那本超级无敌厚、基本没人会看完的《龙族谱系概论》里读到过，具有“返祖血脉”的龙族，会呈现出看起来有些诡异的返祖特征。这类龙族里也不乏力量十分强大的，但无一例外都容易魔力失控。

因此，它们特别容易受到同族的排斥，通常离群索居。而且，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会周期性陷入“魔力失控期”。在这期间，既不能维持化形，还会变得极度虚弱。如果没有契约者提供稳定的魔力支撑，极有可能在虚弱中衰竭而死。

眼前这条水晶银龙，显然正处在最危险的关头。它整个身体只有胸口处有一点非常微小的起伏，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眼睛也紧闭着，看上去……真的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也就是说，他……捡到了一条龙？

这算什么？狗屎运？可刚刚他踩到的是龙屎——而且，说不定就是这条返祖银龙拉的。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条龙吧！他都倒霉成这样了，触发一点什么保底机制，也是应该的吧？

维兰心情复杂地蹲下身，将手轻轻贴在水晶龙的龙头上，尝试将自己的魔力输送过去，但收效甚微。

也就是说……这条龙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怎么办？

上报学院？学院肯定会介入处理，但之后呢？这条拥有返祖血脉的龙，大概率会被视为“不稳定因素”隔离起来，还可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拿去做什么奇怪的实验，到时候……可能还不如就在这儿嘎了呢。

但不上报学院的话……唯一能拯救它的办法，就是“强行契约”。

这是人类唯一能单方面缔结契约的魔法，而且，只能对力量很弱的龙族使用。尽管没有什么人会想与一条力量很弱的龙族缔结契约，这样的魔法还是被视为一种禁忌。因为这样的契约没有得到龙族意志的认可，契约的牢固度，和未来成长性，都存疑。

而且，对一条虚弱的龙做这种事，实在有点……乘龙之危。

维兰看着气息奄奄的小龙，它娇小的身躯在微不可察地颤抖，那黑色的翼膜边缘看上去格外刺眼。

它快要死了。

我需要一条龙。

它被族群排斥。

其实……我也差不多。

啊，这大概就是……同病相怜？

算了，救龙要紧。未来再怎么倒霉，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吗？还能比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被赶出学院更悲催吗？

维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那股乘龙之危的别扭感，小心翼翼地避开龙粪留下的痕迹，单膝跪在潮湿的泥土上，将双手轻轻覆盖在小龙冰凉额头上那片最纯净的银色鳞片上。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生命脉动，以及一丝丝混乱、暴戾却濒临枯竭的魔力在无序地逸散。不同于广场上那种温和的共鸣召唤，这一次，他调动起自身全部的魔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强行构建起灵魂契约的链接。

“以吾——维兰·克洛德之名……”他低声吟诵着契约咒文，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眼神比参加骑士宣誓的时候还要坚定，“在此缔结灵魂之契，共生共荣，至死方休……”

强大的魔力波动以他为中心荡开，无数闪着蓝芒的符文几乎凝成实质，在他的掌心和银龙额头交织闪烁，最终缓缓归于沉寂，就像是被这条娇小的水晶龙彻底吸入了体内。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遇到一点抵抗，也没有遭受什么厄运天谴。大概是因为这条龙真的虚弱到了极点，连反抗的本能都失去了。

不过，维兰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真的成功了？我真的……契约了一条龙？

维兰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感觉有点懵。

难道……我的厄运终于到头了？

不行不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维兰自己摁了回去。越是这时候，越要保持冷静！因为……flag不能乱立！

他甩甩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开，将注意力集中在新建立的灵魂链接上。链接那头传来的感觉极其微弱，提醒着他必须赶紧给这条小龙补充魔力。他立刻通过契约通道将自己的魔力输送过去，那头的小生命动了动尾巴，开始本能地汲取这份力量。

嗯……看来有效！

维兰精神一振，加大了魔力输出。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家伙的魔力核心，难道是个无底洞吗？他输送过去的魔力，明明都被那头的水晶龙给吸收了，可它体内却始终没有魔力充盈起来的迹象。维兰原本还算充沛的魔力储备飞速消耗着，额头也开始渗出了汗珠。

可恶，这条龙看起来小小一只，怎么这么能吃啊？再这样下去，别说救它了，自己怕是先要被它吸干了！到时候一人一龙，一起躺在这，连坑都不用重新挖了！明天学院报的头版头条，就是“厄运骑士与不明龙尸双双殒命小树林，疑为殉情”。

这……这像话吗！

就在维兰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好像快被榨干了的时候，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强烈不满和理直气壮意味的意识，通过灵魂链接，直接砸进了他的大脑：

【喂，我叫西尔维奥。】

【还有，我……】

【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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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