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哭够了，终于从虞维森怀里离开，很不好意思地对屠小宝笑了笑。

屠小宝看向虞维森。

虞维森却没有看他，打开换药室的门对山月说：“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屠小宝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尽头。

他明明有那么严重的洁癖，却任由山月把眼泪鼻涕和廉价化妆品全都哭到他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拽住屠小宝的手腕，山月把他拽进了换药室。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山月低着头，后背抵着门板飞快地解起裤子。

屠小宝大惊失色：“你，你干什么！”

转瞬间，山月已经把内裤褪下了大半。他抬起头，眼底漆黑一片，沉默地看着屠小宝，然后撩起上衣——

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他苍白的身体上。

“我是真的快要死了。”他说，“我从小就被拐卖，还被割掉了一个肾。好不容易逃出来，没文化，又做不了体力活，所以才……”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哀求地看着屠小宝：“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他。”

他的声音发着抖。

“我不会说出去的。”屠小宝承诺。

……

虞维森回来的时候换药室里只有屠小宝一个人。

“他人呢？”虞维森的语气里是很罕见的焦急。

“他去洗手间了。”屠小宝说。

可是洗手间里根本就没有人。

虞维森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屠小宝磕磕巴巴地说：“他跟我说要去上厕所……”

虞维森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上上下下把其他楼层的洗手间都找遍了，全都没有。山月跑了。

屠小宝跟在他身后，急得语无伦次：“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呢？他、他生病了啊！”

虞维森骤然转身，逼问道：“你和他是怎么碰上的？”

屠小宝讷讷不言。他答应了不说的。

虞维森眸色一暗：“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我、我能说什么？”

屠小宝有些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虞维森话里的意思。他惊愕地看向他，虞维森却已经急匆匆跑去查监控了。

监控室在另一栋楼，虞维森跑太快，屠小宝跟丢了。等他终于找到监控室，虞维森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找到山月了。

只见监控画面里那个单薄的人影在路口徘徊着，回头看了医院一眼，然后裹紧衣服离开了。

“这方向，那边有个公交车站。”监控员说，“夜路车班次少，人应该还没走。”

虞维森飞奔下楼，屠小宝紧跟在他身后。

隔老远，他们果然看到了山月，缩着脑袋垂着头，没发现他们。

虞维森忽然停下来，很深地看了屠小宝一眼，说：“你别跟过来。”

屠小宝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虞维森奔向他的月亮。

……

回去的路上屠小宝发现副驾驶座上有一把钥匙，是山月落下的。很旧很小的钥匙，透过它仿佛能看见一扇很旧很小的门，以及门后那个很旧很小的出租屋。

屠小宝从口袋里掏出山月塞给他的那根棒棒糖，拆开来吃了。

是最便宜的那种糖，甜到发苦。

第二天，屠小宝没有联系虞维森，自己去护士台询问山月的病房号。却听那个值班的小护士八卦地问他：“你认识这个病人啊，你知道他跟虞医生是什么关系吗？”

另一个小护士插话道：“虞医生好紧张他，给他安排的特需病房，还跟我们叮嘱了大半天，从来没听他讲过这么多话！”

屠小宝安静地填写着访客信息。

他找到山月还了钥匙，两人很尴尬地寒暄几句，然后气氛就凝滞了下来。

“你……”山月的手扣着病号服，仿佛难以启齿。

屠小宝很认真地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我答应过你。”

他本来就不会说出去的。

“我知道。”山月说。

他不是想问这个，他知道他不会说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又年轻，又有钱，还善良。他是配得上小虞的人。

山月垂着脑袋，这么多年苦难生活里早就丢掉的廉耻心仿佛突然回来了，沉沉地压在身上。他是有想过要离开的，可是所有的勇气就只够他跑那么一次，他毕竟还是想活下去啊，能多活一天也好……山月脸上的表情近乎难堪。

屠小宝整理好花和果篮就准备离开，恰在这时虞维森来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

屠小宝最后一次问他：“那个演出，你来看吗？哈姆雷特。”

“我没空。”虞维森说。

关上病房门的时候他听见山月问他：“哈姆雷特是什么？”

虞维森很耐心地向他解释。

……

回到学校，班长说这周末有个外国剧团来北京巡演，演哈姆雷特。既然大家已经排练得差不多了，不如一起去现场看看专业剧团是怎么演的，好好揣摩一下。

班长特别点了屠小宝的名字，让他一定要去看。屠小宝知道班长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因为参与前期排练的孔昭确实比他更像一个复仇王子。

周六晚上屠小宝没和同学结伴自己一个人来到剧院门口，正看见虞维森和山月从车上下来。

山月已经没有穿那些可笑的山寨大牌了，他穿着一件干净的大衣，有些太大了，让他显得更加羸弱。

那是虞维森的衣服。

他脸上也没有再涂脂抹粉，而是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很秀美。

地上的残雪被来往的车轮碾成了坚硬的冰，山月下车的时候险些滑倒，虞维森扶住了他。他们并肩往检票口走去，看起来很登对。

屠小宝呆呆地站在冬夜的寒风里。

……

入场后观众陆续落座。剧院里的座位根据视野不同分成不同价位的区域，虞维森和山月在高级VIP区，视野很好。

帷幕拉开，莎翁笔下的恩怨情仇在舞台上上演。

开场没多久，一个仿佛是剧院经理的人悄悄出现，跟坐在虞维森另一边的一对情侣低声商量着什么。那对情侣看起来很高兴，嘴里说着“中奖了！”“真幸运！”之类的话，跟着经理去了VVIP的贵宾席。

不一会儿，入口的门又开了，屠小宝脚步很轻地走进来，低着头坐到了刚刚那对情侣空出来的位置上，就在虞维森的另一边。

虞维森没有看他。

正当舞台上先王的鬼魂诉说冤情的时候，屠小宝很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他哭着哭着又很小声地打起嗝来，可怜极了。

虞维森却始终专注地看着舞台，没有回头。

【现在，哈姆雷特，听我说：我在睡梦之中，被我的兄弟同时夺走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和我的王后。可怕啊，可怕！要替我报复这逆伦惨恶的杀身的仇恨！】

结尾引用哈姆雷特台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