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报应

傅青竹不苟言笑,“臣惟愿陛下能说到做到。”语气铿锵,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生硬,颇有点逼迫的味道,似乎很担忧冯步摇会狠不下心,摇摆不定——那他就把她架起来,逼着她斩断最后剩下的那几丝羁绊、柔软、牵连。

冯步摇结巴着,却响亮地回答:“当、当然!”朕说到做到!她缓了口气,心莫名跳得慌:“你……从哪听来朕同俞来安的事?”世上知晓这事的,只有俞来安一家、唐莲子和钱福瑞,而这些人都不会将这段秘密告诉傅青竹。

傅青竹眸光忽闪,片刻分神,再回过神来,眼波脉脉流转,声音忽然变得柔缓,“真谛庙中,陛下有梦中呓语。”

竟然是这样,冯步摇一下子就乱了,“你、你知晓多少?”

傅青竹一咬牙,说了出来,“最多到俞家添了庶子。”

他连这都知道!冯步摇眼眶乍红,赶紧垂头避开傅青竹的目光。从他的方向望去,只能瞧见她小小的左耳,红红的。

傅青竹心里轻叹,他效忠的陛下也是个苦情人,但与那种男人斩断干净,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占着正位的不该嫉妒抱怨,但傅青竹却不这么觉着,一位男子倾慕一位佳人,倘若这佳人移情恋他,还为他人诞下血脉,该男子必会心若刀绞,但凡一想,正与他人分享爱人,就鲜血淋漓。

那么换位重思,女子的情郎勾搭上其他男子,女子就该忍受这种锥心之痛?

多有不公。

傅青竹眉毛一挑,凛了方才飘忽的心神,大是大非处不容优柔寡断,有话便说:“陛下,关于俞来安,臣还要多说两句。”他刚才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冯步摇已经他不会再纠结这件事了,哪知道还有未言之语。

真是让她难堪啊……

但是好像事情难堪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会再羞愧下去,冯步摇的嘴角竟勾起笑容,“说吧,把你的话都说完。”

“俞将军渎职之罪,可谓巨大,刑部定责,可能最轻都要免官流放。臣担心一事,俞将军骤失荣华,心存不满,会道出陛下的女儿身。”

冯步摇瞧着傅青竹的唇一启一闭,声音悦耳,如吐珠玉,真是从容啊……也许因为他是旁观者,所以可以这样冷漠镇定。

冯步摇垂下头,调整情绪,片刻后抬起头,冲傅青竹笑道:“傅青竹,朕告诉你,他不会说的。俞来安自视甚高,朕以前可能还不明白,但现今看得很通透,他这个人,不管有没有实力,自尊、面子,这两样是一定要讲的。他弃朕而选婢女,就因为他在朕这里找不到面子、自尊,他害怕被人瞧不起。那么,你想……”冯步摇深深吸了口气,“他是会选择布公朕的女儿身,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俞来安从一介武夫,升至金吾卫大将军,都是靠着一张俊脸,一张巧嘴,甚至什么别的来取悦朕得来?还是会缄口不言,哪怕成为了阶下囚,世人提起他,也只是渎职这一件错事。之前俞家的荣华富贵,都是靠他一身武艺与才学堂堂正正挣来。”

冯步摇嘴角的弧度旋得愈发地高,似乎笑得无比灿烂,“俞来安不会说的,因为征服一位帝王,远比做一个女人的面首有面子、自尊。”

傅青竹听见粗鄙“面首”一词,蹙起眉头,道:“陛下不必说得这么难听。”

冯步摇白了他一眼,开玩笑般叹道:“那还不是你一句一句咄咄逼出来的。哼,叫朕尊严扫地,若非你救了朕两次,朕再下不去手,不然真是要砍了你!”

话虽这么说,恼也是真恼,却全无杀意。

她想起一事,又问:傅卿,朕打算在你痊愈之后,赐你宅邸,你也不愿意住在琅元巷里,对吧?”

傅青竹微笑点头,不愿意。

“那你今日还有它谏么?”

傅青竹摆首回答无事,冯步摇便起了离去的心思,唤门外钱福瑞进来,招呼着摆驾。傅青竹未再多言,一板一眼恭送圣驾,冯步摇一只脚已踏出了门外,却又驻足回眸。她的下巴冲他一点,告诉他,“朕其实很喜欢喝酒的,你今日的邀约,朕留着了。改日一定要和你喝两杯。”

傅青竹垂首屈膝,并未作出回应,待冯步摇走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门槛上方的空气。一位眼尖的内侍以为傅青竹是腿脚不好,站不起来,连忙去扶他:“哎呦傅大人,您当心着,身上还有伤呢……”傅青竹任由内侍搀扶起,待站定后,他先向该内侍道了谢,而后才表明了自己想一个人待在屋内的愿望。

内侍识趣,退了出去。

傅青竹凝眸数秒,缓步向屋内的顶竖柜走去。对开两门,他轻轻打开。

柜子里静静躺着一枝杏花。

这花他今早醒的时候瞧见了,觉得太奢废,马上收了起来,当时心里还想着,定要上谏崇俭。后来皇帝来了,他心里也是记挂着这件事的,再后来……怎么就忘说了呢?

傅青竹想起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一些事,言语画面在他脑中一一重现,他缓缓拿起杏花,将渐苦的粉瓣靠近鼻底细嗅。

~

俞来安最近两天头有点大,亦有些疼。

再往前推三日,他时时刻刻盼着冯步摇别来烦他,让他过几天清静日子。但这两天,俞来安却又害怕起清静,软禁的日子太过鸦寂,令他心虚。

母亲俞老夫人已经天天在家里哭了,哭“我儿来安受苦哇”,又哭“来安啊,这罪要是定下来,你万一充边,抛下老身和孙儿,还有灵橘,该怎么办”。

俞来安不住安慰母亲,但他面上镇定,其实心也很迷茫。

灵橘也哭,但到底是敬畏着俞来安的,不敢明目张胆,只敢夜里入了纱帐,背对着俞来安,偷偷啜泣。那声音嗡嗡嗡传入俞来安耳中,一次两次是心软怜惜,次数久了,再加上他本来就郁闷渴睡,便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像苍蝇。

原来最喜欢她的乖巧温顺,现在发现,她也不是那么贤惠的。

终于,在某一次灵橘一面哭泣一面喂.奶,呛着了孩子后,俞来安对她大发雷霆。他心中是有懊悔的,知道不该吼她,但呵斥人的感觉真好,能将他面对母亲,面对外头迈不出去世界的疑问和愤懑全都发泄掉。甚至连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无助也能减轻,稍微增加一点力量。

这一天,旁晚,一家人吃过饭碗,俞老夫人放下碗筷,先对灵橘道:“你退出去,老身有些话要单独对你相公说。”

灵橘再三咬唇,抱着孩子躬身退下。俞老夫人先张望了一番,才低声对俞来安说:“来安啊,你妹夫那边,有没有捎什么话来?”

俞来安摇头,他的两位妹婿虽为高官,但如今人在府中犹如鸟囚于笼,看守的侍卫有意防着,滴水不漏,哪有话能捎进来?

连只蛾子都飞不进来。

俞老夫人毫不掩藏脸上失望的表情,问道:“来安,如今你犯了罪,也不知道怎么判,是谁来判你?”

俞来安的脸上没有表情,回道:“唉,不是刑部,就是她。”

“那,要不要……去找找她?”俞老夫人声音微弱,没有外人在场,她竟仍心虚惬意,道:“这些年,陛下与老身也打过几次交道。老身觉着,陛下的脾气极硬,之前我们俞家对她做出的那些事,是过分了点,这次让陛下逮着机会,难免不会整你,加重你的罪情。”俞老夫人将俞老安右臂一抓,“来安啊,你可不能坐以待毙,要不……去求求陛下?她就是生着气堵着在,你放低了说些好话,陛下到底还是你的女人,还是回转心意的。”

俞来安道:“只怕难。”

“那要不……我们家表表诚意?你去把灵橘逐了,以后让顺儿喊陛下娘亲?”顺儿是俞来安儿子的小名,寓意着自诞这一子,全家事事顺意。

俞来安身往后倾,皱眉道:“娘,你说的甚么话!”他愿意,冯步摇也不会愿意的。

“那……难不成连顺儿也逐了,从族谱里剔除?”俞老夫人未看儿子,自己低头认真盘算利弊,道:“最差的情况,是陛下要杀顺儿,若真是这样,老身可还真舍不得这个孙儿。但是保命要紧,来安你只要求得官不削身仍强劲,留得青山在,将来也是不怕没柴烧的……”

“娘,你越说越离谱了!”俞来安阻止母亲再说下去。

俞老夫人仍不放弃,这两天她想了好些对策,对儿子循循善诱道:“那要是这些对策你觉着都不成,还有一计。你写一封信,将陛下女扮男装这些年的事都写了,然后藏好。以此信为砝码与陛下商榷,若是陛下不肯,你就悄悄将这封信抄数份,送给我那两位贤婿,还有京中与你相熟的那些个大人,上次到我们家来的那位查……”

“不可!”俞来安忽地离席站起,动作剧烈,连桌面上的碗筷也被震得弹起又落下。他突然变得无比暴躁,不断重复道:“此计万万不可、此计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俞老夫人双目流泪,哭道:“那怎么办呐?!”

俞来安来回踱步,又立定望着自己母亲,两眉上一道愁云,浓得散也散不开。他的双手反背在身后,紧紧攥在一起,捏成拳,握紧后又松开,如此反复。

终于,俞来安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那……孩儿去托人捎话,让她过来谈谈吧。”

俞来安踏不出府,捎话的方法竟只剩下拜托门口那些守卫——几时这样捉襟见肘,俞来安到这时才发现,原来那些有冯步摇捧着罩着的日子里,他曾是京中的显赫,朝上朝下呼风唤雨。

当时都不觉得好,到这时才知珍贵。

今天早早更新,大家周末愉快!明天不更新,星期天记得来看喜大普奔,群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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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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