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里,呛人的烟雾弥漫起来。
赌徒们顿时慌神,仓皇逃命,少些个机灵的,外蹿前尚记得往赌桌上抓一把。
谁的银子?抓了多少?
管它呢!已经乱了!
赌场掌柜最是心急,带领伙计们既要灭火,又要维持秩序,抢回银子。偏还有两个死心眼的,拽住掌柜不允行动,说什么赌桌上自个的钱被拿了精光,要掌柜主持公道。
公道?
命都快没了还讨什么公道?!
掌柜虽然开赌场,却不是赌徒,更不是还银子比命大的人。他急得跺脚,就在这时,“哐当”掉下两根烧断的大柱,把三人围成孤岛。
掌柜慌急了,左右四望准备求助,忽然发现惹祸的妙音还立在不远处的赌桌前。
掌柜不禁囔囔:“死和尚,叫什么‘狂僧’!要发狂自己发去,作甚拖累我家!”
正注视着前方的妙音回过头来,掌柜不知妙音怎么过来的,反正就如闪电一般,越过火焰界限,到了面前。
妙音起手给两赌徒各一栗子:“一起救火!”
之前掌柜软硬兼施劝了千万遍,二人不肯放手,妙音只喝一句,两人恍然似着了棒喝,松开手帮忙救火。
妙音真是三言两语就开了道场,连赌场里的伙计也逐渐开始听妙音吩咐。
熊熊火势,起处不过燎原一点。灭火,讲究门道、风向……妙音方才已观察全面,在其指挥下,赌场里的火慢慢被扑灭了。
坠落的悬梁木块,也被妙音尽数接起,他更教授众人以湿巾捂口,避免灰烬。
“尘埃落定”。
赌场掌柜松了口气,但心里仍是疼得不得了,见妙音似朝门口转身,急忙张口,欲要索赔……却转念一想,依着妙音方才展现的能力,他喊上所有伙计也硬拼不过啊……
于是,掌柜嗓子眼的话没声了,原本准备抬起阻拦的手臂,也稳稳垂在原地。
可妙音并未离开。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头尽是金银财宝。
妙音将宝藏放在地上,只留自己的紫金钵,托在左手,这才前行。
掌柜怔忪,正要上前,那两扯皮的赌徒却抢了先,要夺财宝,妙音轻松将两人拦住:“唉唉,没你们的!”
这些都是赔给掌柜的,算上修缮误工,刚刚好。
赌徒回应:“怎么没有?你不该赔我们?若不是你纵火,我们的银子怎么会被别人拿了!”
“唉唉,话说清楚啊,贫僧是失手打翻的!可不是‘纵火’……”妙音既认定不赔,便不会改变,两赌徒动手不是他对手,可说理却总只得妙音一句,叫俩人到如来面前去告状!
掌柜的在旁边看着,心生后怕,不会又来一场架吧?
他这可不着打!
掌柜连忙上前,反倒念起“阿弥陀佛”,劝两赌徒算了,损失他这个开赌场的来赔偿。
这才劝下。
妙音鼻子出了声气,拍拍袈裟上的灰走人。
刚到门外,只是无意一瞥,就睹见四人跨出火云楼大门。
当中有俩金发碧眼,少见突兀,还有当今天子,但妙音的目光都只在他们身上淡淡扫过……定到第四人唐莲子身上,心惊肉跳。
“冯南饮!”唐莲子尖叫道。
妙音愈发惊慌,转身就跑。
他佝起肩膀猫起步的样子正好被赌场掌柜眺见,怎么才几秒钟,从容任诞的狂僧,就变成了蹑手蹑脚的怂耗子?
令掌柜生出妙音是不是被人夺舍的错觉。
众人这边,最先反应的唐莲子,不顾街上吵闹人多,抬脚追妙音而去。
她今日穿的石榴裙偏长,就两手提起裙子,大步狂奔。
妙音不敢回头,心里砰砰地跳,他也不知道自个为什么?瞧见莲子就怕得要命,只知道逃。
妙音隐约感受到唐莲子还在身后狂奔,便想运起轻功,开溜得更快些,然而因为方才赌场起火,街上骚乱,不得快行。
自造孽,不可活。
冯步摇比唐莲子迟滞,直到唐莲子喊了全名,才反应过来和尚是妙音。她见唐莲子不管不顾,没入人群,担心皇后安慰,便也追赶上去。
而傅青竹,还在大堂里,与追查火势而来的陈积玉交待,听见阵阵呼声,回头眺望,女帝陛下与皇后皆不见踪影!
望不见阿摇,傅青竹心里似一脚踩空。
他撇下陈积玉,冲出大门去。
门口立定的小童,注视着傅青竹擦身而过,速度快得像阵风。她把被风吹起的鬓发勾到耳后,朝身边抱手的老者笑道:“呼驽驽兹,我们也追上去吧!”
“少主追这些汉人做什么?”呼驽驽兹却与小童意见相左,“少主同那些人有何干系!”
一辈子要逢多少萍水的人,难道个个关注么?
“没关系但是戏精彩呀!”小童已经迈步,她想继续观戏。
“有什么精彩的,不过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呼驽驽兹一面摇头,一面跟了上去,今日街上人真的多,更兼他这位少主,仗着身形小,人群里乱钻。不过百步,就有人差点碰到小童。
呼驽驽兹伸臂一护,待人与人间距松了些,低声劝小童:“汉人腹地,少主还是低调些。”
小童脸上带笑,心里却嘀咕:他俩生了这样的头发眼睛,只要来了南边就不会低调?没事,她小心就好。
小童脚下的步子减慢,目光盯着前方,呼驽驽兹顺着望过去,方才火云楼的蓝衣公子,正跪在路中央。
正是小傅。
傅青竹追赶冯步摇,奈何人多,始终差着七、八人头,他喊了数声,冯步摇皆是不应。
再大些声,顾虑不能。
刚刚有群醉汉擦身,都是膘肥的人,傅青竹躲避不急,连遭了两醉汉撞,跌了一跤,跪倒在地。
他正准备起来,又有一辆马车呼啸,身往左躲时不禁后仰。还好呼驽驽兹扶了他一把。
呼驽驽兹是受戎主命令相助,他扣住傅青竹的手将他拉到街边,心中却“咦”了一声。
傅青竹被他扣住,感受其手法浑劲,身形轻巧,此人武功卓绝……傅青竹心中浮起一丝黯淡,但很快消散,颔首同呼驽驽兹道谢。
小童睹着傅青竹眼里变化,心想,原来翩翩公子弱不禁风,还时不时带点忧郁,反而会更让人怜惜啊……啧啧!
不过相比这位弱风扶柳的蓝衣公子,她还是更心仪牵挂红衣的那位。
小童眼珠提溜转,向傅青竹提议,助他一道追人。
傅青竹婉拒:“多谢二位仗义相助。但在下不知道要寻多久,到何时何刻。如今天色已晚,二位长途来京师,还是早回客栈歇息的好。”
说罢浅浅摇头。
小童嘴角噙笑,心道美人摇头也好,口中却坚持:“我们今日才来,还没定落脚地,再则也不困乏,可以同公子一起寻。”
小童说完看向呼驽驽兹,须臾,呼驽驽兹板着脸点头:“我们不累。”
满罩愁容的傅青竹,忽然挤出一丝笑:“千里迢迢,二位竟不带行李,且不觉乏。”
实乃“奇人”。
呼驽驽兹顿时变了脸色。
小童却迈步挡在呼驽驽兹面前,同傅青竹笑道:“其实我是与姚大哥哥一见如故,记挂他的安危。”
被戳穿了就直言呗,反正她作国君的脸皮厚。
傅青竹抿唇思忖,这小童仍要跟着,且是戎人,更重要的是,他自称“阿瑶”……傅青竹心底防备更添数分。
思及三日后是太后寿宴,此时来京的戎人可能与使节有关,傅青竹便隐忍下来,默许小童和呼驽驽兹一道寻人。
两戎人竟还真的出力,随着傅青竹找东找西,小童话多,沿路追问傅青竹,诸如“公子大哥哥,你为何眼珠不似汉人,到类我们”,又打听冯步摇的出身家世。傅青竹能直言的便直言,不能的就用谎话敷衍过去。而两人身旁的呼驽驽兹,则全程一言不发。
戌时都过了。
忽地,傅青竹觉着眉毛沾湿,他抬头观望,天空下起了毛毛雨。
在场三人,是都不在乎这若有若无的雨的,继续前找,傅青竹却心念骤动,观察附近树屋,忽然调头。
“公子大哥哥,你要到哪里去?”小童声音清脆,还带点奶味。
“她可能在那里等我。”傅青竹步伐加快,小童和呼驽驽兹追赶他,同来到一座破庙前。
那破庙应该被修缮过,但仍老旧,补过的牌匾上书着三个字:真谛庙。
庙里不深,能一眼望穿,唐莲子正揪着妙音的耳朵,还给他口中塞了布条,冯步摇则侧身站在门口,背轻靠在门框上。
风雨扑面,傅青竹忽然生出熟悉感,恍觉她是等他归来的家中人。
一如两人许久未来真谛庙,却默契定在此处汇合。
众人入内,傅青竹还未开口,冯步摇已自告诉他,先是莲子擒住妙音,她再赶上,莲子质问妙音缘何负心,妙音却骤失伶牙俐齿,慌慌念起《法华经》来。
唐莲子头疼,索性将他嘴封住。
三人后来也发现落雨,妙音叫囔,说二人有头发可以挡一挡,他是个秃驴,淋着最受风寒。冯步摇便将两人带来附近的真谛庙避雨。
冯步摇道:“总觉着你寻不着我,就会到这里来找。”
傅青竹淡淡点头,心中欣喜。
“晨钟暮鼓如今还住庙吗?”冯步摇又问,她进来后,庙内始终是空的,但瞧着布置,却又像常常有人打扫料理。
“他们在城北安了家,有香客请愿才回真谛庙。”
冯步摇猜测小和尚们安家,少不得傅青竹资助——他自己并没有多少俸禄!
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未继续追问,正要起头问另外的事,忽然听得甚大动静,冯傅二人止了对话,一齐望去,是佛像下被缚的妙音弄出来。
妙音,呸地一口吐掉塞着的布条,冲傅青竹喊冤:“小傅啊,快来救我!”
他原本要喊“傅北海”的,但考虑到有戎人在场,不便全泄身份,便转口喊了亲亲小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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