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岁温抬眸,对上了纪慕人移来的双眼。
很快,他别过脸,手里的双刀逐渐消失,他笑着转过来,对纪慕人道:“哥哥,我们该回去了。”
纪慕人心里五味杂陈。
那些往事逐渐被他想起来,好像有一只手为他拨掉枯萎的花瓣,露出封藏了似乎好几百年的心。
纪慕人低下头,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这话出乎萧岁温意料,他愣了一下,道:“好,我等哥哥。”
纪慕人走向莫捻,道:“我进来的时候,带了一条小鲤鱼,如果是你抓了他,还请把他还给我。”
莫捻一笑,抬起手,凭空划了几下,几道光影一闪,一个隐形结界消散,渊鲤从空中坠下来。
纪慕人伸手接住了。
渊鲤还是小童的模样,紧闭双眼,胸口微微起伏。纪慕人看向莫捻。
“一点封禁的术而已,离开埋酒河就会醒。”
纪慕人转眸示意司徒烟雨,司徒烟雨赶紧上前,接过渊鲤。
司徒烟雨忽觉不对,他呆愣愣看着纪慕人,又回望萧岁温,他有种以前的殿下回来了的感觉。而萧岁温微微凝眉,始终望着雨神。
“行斋。”纪慕人又对方行斋道:“你的妹妹还在这是吗?”
方行斋被叫了名字,一下子站的笔直,他点了点头:“但是已经不用找了,我找到她了。”
元锦帆一听,捅了他一手肘,“你干什么,找到了菱菱怎么不一起带走!?”
方行斋低下头不说话,纪慕人感觉到了什么,瞬间蹙起了眉。
“河妖在此害人性命,不知雨神您将如何处置河妖?”纪慕人的确还不太了解天律,或是说关于这部分,他还没有想得起来。
雨神上前两步,道:“莫捻始终不归我管,我还需告知管辖此处的武神,此事还得知会天君。”
雨神说罢,又看向萧岁温,“这事儿恐怕需与阎君一起商量,那神殿中的亡人毕竟去往地府,横生意外的亡灵如何轮回往生,想必也复杂。”
雨神其实是想引导萧岁温,趁此机会,去见一见天君,纪慕人一事,最好先让天君知道。
但萧岁温不领情,他冷笑一声,道:“地府办事不像你们天界繁琐,地府各殿接引不同亡灵,横生意外者不另当别论,皆按生前功过发配前往地狱受刑,有何复杂。”
雨神笑了笑,“阎君说的是,但横生意外,也算枉死,听说枉死城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亡灵了,枉死城向来走一个来一个,如今魂满,说明人间有异,阎君想必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萧岁温的眼像寒霜一般,身旁的司徒烟雨打了个冷战,往纪慕人那边靠了靠。
见萧岁温没有回话,雨神又道:“不如阎君随我前往天界,或许——”
“不必了。”萧岁温强硬着语气道:“只要天界的各位负点责,把各自地界看管好,也不至于要我亲自走这一趟。”
雨神仍旧温和,但那风神却看不下去了,他向来比较护雨神,此时大刀一抬,指着萧岁温道:“去他奶奶的,说了这么多,好像你有何了不起,要是你有本事,怎么混到地底下了,有本事你也上天啊!连天君的十方镜都破不了,你算哪门子的王,我管你是阎王还是小鬼,有种的和老子一战——”
话音刚落,萧岁温就已经站在风神面前,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
风神的眼睛都没追上那速度,手里的刀纹丝未动,自己就已经先喘不过起来了。
“岁温!”纪慕人在一旁叫了一声,怕萧岁温伤了风神,忙道:“住手。”
萧岁温咬牙急喘,胸中憋着怒火,但还是慢慢放下了手。
风神猛咳了几声,涨红着脸:“有本事别下黑手啊!!”
雨神没有要插手的打算,只站在一旁监视着莫捻的动作,他其实已经传讯天界,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人下来捉拿莫捻,只要在此期间不出问题就好。
他也知道萧岁温和风神都是脾气不好的,遇到一起,立场不同难免生隙,他从来就无心插手旁人的事,好在有纪慕人在,事情就可控。
这么想着,纪慕人正好上前,走到了萧岁温前面。
纪慕人抬眸,望着风神,道:“风神大人,岁温近来琐事缠身,说的话......可能您不爱听,但却句句在理。天界疏忽,无端造成百姓枉死,给阎君添了麻烦,这事要商议要探查都行......”纪慕人忽地转身,望向雨神:“但不该天君亲自到地府来吗?”
雨神和萧岁温皆是一愣。
“你放屁!”风神大刀一挥,掀起一股飓风,那风从纪慕人耳旁扫过,带着尖啸之声。
萧岁温怕风神伤到纪慕人,本想夺过风神刀,却见纪慕人一抬手,掌心化出一道风,那风凝成花瓣,像一条软线,紧紧缚住了风神刀。
风神一惊,双手握刀柄,猛力挣脱,又一刀挥向纪慕人。
纪慕人手握木令,想唤出奈河剑,经过前几次,他对奈河剑已经开始熟悉起来,那剑身虚影刚现,萧岁温身影一闪,挡在纪慕人面前。他伸手破出一道屏障,拦下了风神刀刚劲无比的刀风。
萧岁温掌着风神刀的劲力,阴狠地盯着风神,若不是纪慕人在身后,他会立马捏拳碎了那大刀。
但他只是撑着一手,对风神道:“你不过一介凡人捡了便宜上了天,怎敢与我相提并论,你既不是武神,又不是天将,抬得起一把破刀,就敢随便与我动手,我杀你和杀一尾鱼一样无聊,你最好权衡清楚,天界可不缺接替风神之位的人。”
司徒烟雨怀里的渊鲤闭着眼,身子忽然一颤,司徒烟雨赶紧捂着他的耳朵,悄声道:“瞎说的,你别听。”
风神在没脑子,这几句话还是听得懂的,萧岁温说的在理。
先不论二人功夫高低,阎君毕竟是地界之王,连身后的雨神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一个小小风神,只管人间季候,实在不该与他起冲突。
最主要的是,他挥这一刀是铆足了劲,要在人间必定狂风席卷,大树连根拔,屋舍四处飞,但萧岁温徒手接了这一掌,光凭这一点,他就认清了对方的实力。
风神倏地撤了刀。
萧岁温跟着收了掌。纪慕人的木令也散了光,只是他仍能看见那条指向方行斋的红线。
二人收了手,河面忽地投来一道金光,逐渐照亮河底。
几人抬头望去,见一队金甲将士手持长矛,从天而降,领头的披着银白轻甲,手持磷光宝剑,一行人声势浩大落在几人身侧。
领头那位正是武神天遗,他先看见莫捻,又望向雨神,同雨神鞠了一躬,道:“天遗来迟,望雨神赎罪。”
纪慕人看着二人叙话,他疑惑地靠近萧岁温,道:“岁温,这雨神地位很高吗?为何武神还向他行礼?”
萧岁温半回眸,望着纪慕人的眼睛。
纪慕人愣了愣,“怎么了?”
“没事。”萧岁温道:“雨神在天界受的敬仰与天君无二,他是天君的亲弟弟。”
纪慕人睁大眼,恍然大悟。萧岁温又转身望着纪慕人,像是有话要说,但他张嘴之后又回过头去了。
天遗叙话之后,转过身来,看见了萧岁温,先是一愣,而后俯身道:“阎君也在此,天遗失礼了,此事竟惊动了阎君,是天遗的不是。”
天遗虽是武神,但举手投足文质彬彬,讲规矩,重礼节,一身繁缛,丝毫瞧不出武者的影子,这一点也是萧岁温最厌的。
萧岁温往前两步,移身恰好挡住身后的纪慕人,道:“无碍,快将人带走吧。”
他并不想多于天遗交谈,只想赶紧带着纪慕人走。
天遗也没多说什么,他又瞧见司徒烟雨,微微颔首作礼,司徒烟雨咧嘴一笑,算是回礼。
天遗唯独没有理会风神。
天将绑了莫捻,跟着天遗回了天界,纪慕人从萧岁温身后探出身子,道:“雨神您不一起回去吗?”
雨神笑了笑,道:“这就回去。”说罢,他走向纪慕人,递出了手里的木杯,“这个,权当与纪公子相识的见面礼,还请收下。”
纪慕人惊讶,“您知道我的名字?”
雨神噙笑,道:“实不相瞒,纪公子还未出生,我就知道了。”
纪慕人愣在原地,不过一想,既然是神官,此事应该也不稀奇,他低头,望着雨神手中的木杯,杯中装着水,那水中竟然养着一躲红樱。
纪慕人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小木杯,于是接下来,仔细谢过雨神,待雨神解了十方镜与风神一同走了,萧岁温才说,那是雨神的法器。
纪慕人瞬间就觉得抬不稳了。
解决了麻烦,正要走,纪慕人又道:“岁温等等,还有一事!”
萧岁温回头,道:“哥哥还有何事?”
纪慕人拿起手中的木令,看向方行斋,萧岁温了然,道:“正好,我也有一事。”
萧岁温也拿出木令,走向元锦帆。
木令的红线,除了被指引的送行者,其他送行者是看不见的,见萧岁温朝元锦帆走过去的时候,纪慕人怔住了。
他知道萧岁温要做什么,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但他始终抱有一丝微渺的希望。
他低着头走向方行斋,方行斋其实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百年间他也见过不少的送行者,其中过程也一清二楚,于是当即伸出手,将自己的血滴在了木令上。
“扶樱殿下亲自送行斋,”方行斋声音有些虚弱,“是行斋的荣幸。”
纪慕人始终低着头,他微蹙眉心,看木令现出方行斋的生辰八字,他犹豫了好久,都没有动,那边的萧岁温似乎也没有动作。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
纪慕人看见萧岁温的时候,嘴角融开了笑。
他低下头,吐了口气,翻过木令,在“放”字上,滴入了自己的血。
他不知道方行斋有什么必须活着的理由,但他做不到亲手送走他,他想萧岁温方才的犹豫,应该和他一样。
岁温其实也是个心肠很软的人,纪慕人这么想着,见木令“放”字处金光一闪,方行斋的生辰八字便消失了,木令恢复成一块普通木牌,方行斋站在纪慕人身前,没有任何反应。
纪慕人松了口气。
萧岁温朝纪慕人走来,道:“哥哥,走吧。”
纪慕人透过萧岁温的肩,看到元锦帆好好地站在那,还听他说了句:“行斋!我们也回去吧!”
那希望成真了。
纪慕人望着萧岁温笑起来。
“好。”
纪慕人的方行斋的回应重合在一起,下一瞬,却听方行斋大喊:“锦帆!!!”
纪慕人心一惊,抬头见元锦帆仰着身体,躺倒在地。他倏地看向萧岁温,“岁温......你——”
“嗯。”萧岁温点了点头,“我还得带上他一起去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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