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慕人和禾娘并肩走在羊肠小道上,萧岁温就跟在后面。
禾娘依依不舍,出了这条路,她就过不去了。
“儿子,你真的要去那地方吗?娘好不容易找到你,娘不想再失去你了。”禾娘眼中泛泪,说话声有些颤抖。
禾娘没比自己长几岁,被叫儿子实在滑稽,但纪慕人也从来没被谁这样在意过,他转身柔声安慰道:“放心吧禾娘,我会把你真正的儿子找回来的,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禾娘前半句没听进去,一直点头,“好好好,娘一定等着你,等着你......”
告别了禾娘,二人走出了羊肠小道,这其实是一条投胎之路,但也是离埋酒村最近的路。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纪慕人微微低着头,瞟了一眼萧岁温的衣摆。
如果是谈生意,他可以滔滔不绝,现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对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纪慕人不得不找话题,这话刚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萧公子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话刚问出口,纪慕人就后悔了,觉得这话问出来,就好像他想瞧瞧对方长什么样子似的。
他赶紧又补了一句:“我见这里许多人都戴着这样的面具,禾娘说过,你们是负责去人间带人的,是带什么样的人?”
萧岁温道:“将死之人。”
纪慕人生性敏感,见对方只答了四个字,想必是不想闲话,于是纪慕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做这样的事真是辛苦了。”
“但我不是。”萧岁温忽然站定身子,转过头,纪慕人也跟着停下来。
萧岁温道:“戴青鬼面具的都是‘送行者’,他们负责去人间接触将死之人,审判之后要么放行,要么带入地府。”
纪慕人不知为何,听着这话,想起自己的祖母,祖母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太好,一到冬天咳喘不停,照这么说,祖母也会遇到“送行者”,也会去往地府,与他天人永隔,他抬眸问道:“放行?放行是继续活下去的意思吗?什么情况会放行?”
萧岁温顿了一下。
因为放行的情况少之又少,送行者每带一个亡魂进地府,就会多一分工钱,虽有放行之权,却很少有放行之例,他斟酌后道:“若将死之人有不能死的理由,送行者便会放行。”
“不能死的理由。”纪慕人低下头,想着祖母能有什么不能死的理由。
正想着,一个鬼面从另一头走来,身前绑着一个少年,从两人身旁路过。
那少年经过纪慕人时,扭头看了一眼,纪慕人见他脸上有一快红斑,像是胎记。
少年又盯着萧岁温看,大概是想不通,同样是被鬼面带来地府的,为何纪慕人就没有被捆绑,他抗议似的挣扎了一下,被身后的鬼面抽了一鞭子,“别乱动!进了枉死城随你怎么动都行!”
那少年有些脾气,也有胆量,他龇着牙,转过身对那鬼面吐了口水。
纪慕人皱起眉,他断不能忍受祖母被鞭子抽打,他拉起萧岁温的衣袖,道:“这个规定是谁定下的?是这地府最大的官吗?若向他求情,他会网开一面把人放行吗?”
萧岁温低头看了一眼纪慕人的手,问道:“放谁?”
纪慕人又一想,生死是常理,岂能违背天地之道,于是摆摆手道:“罢了,我们快些去埋酒村吧,萧公子也好尽快查案。”
萧岁温左右看了看,道:“闭眼。”
纪慕人听话的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发觉手指被人触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手掌覆了上来,与他十指相扣,纪慕人全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萧岁温察觉他的异样,温声道:“手指放松。”
纪慕人喉结滚动,轻轻屈了下手指,指腹搭在萧岁温手背上,一股暖流从萧岁温掌心传来,顺着纪慕人手臂流向全身,被另一种温度侵入,纪慕人不适应地皱起眉。
四周起了凉风,这风撩起了他的衣袍,贴着纪慕人身子向上绕,将他带离地面。
纪慕人脚下一空,吓了一跳,手紧紧攥着萧岁温。
萧岁温手指轻抚纪慕人手背,就这么两下,纪慕人又落回地面。
“好了吗?”纪慕人紧闭着眼,悄声问道。
萧岁温没有回答,耳边传来另一个声音,“这位小哥,劳烦抬抬脚,你踩着我的裤带了。”
纪慕人一听睁开眼,瞧见一男子站在两步之外,左手提着裤子,右手拉着腰间一根长到离谱的裤带,那裤带的另一端就在自己脚下。
他赶紧抬脚,“不好意思......”
纪慕人闻见一股不太好说的味道,顿时明了这男子方才在做什么,他低下头,屈指抵在鼻尖上。
那男人一圈一圈绕着裤带,眼睛瞧着纪慕人,又看看他的手,再看看纪慕人身后。
男人嘴角抽了抽,怀疑似的又盯着纪慕人的手道:“二位是来埋酒村买酒的吗?”
纪慕人才反应过来,萧岁温还牵着他!
怪不得这男子眼神怪异,他赶紧抽回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身介绍道:“啊,这位是——”
看见身后之人,纪慕人傻眼了。
站在身后的是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少年双眼细长,眼尾拉出锋利褶皱,那褶皱延出去的地方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痣,显得有些妖艳。
少年望着纪慕人,扬起明朗的笑,唇角线条十分好看:“怎么了?”
那声音俨然还是萧岁温的,只是多了几分明亮。
“这位是我的弟弟。”纪慕人说着胡话。
他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回身对那男人道:“我不是来买酒的,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情。”
男人自顾自好不容易绑好了裤带,这才扛起放在一旁的扁担,道:“什么事啊?要问配方我可没有。”
纪慕人摆摆手,“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请问您听说过叫”禾娘“的女子吗?”
男人皱起眉头,见来人不是买酒的,加之近日频频发生怪事,对眼前这对不好言说的人更加警惕起来,他没好气道:“切,不是买酒的就快滚,外人别进我们埋酒村,不欢迎!”
纪慕人愣了愣,他抬眸望见埋酒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支着白灯,又见这男人身着白衣,才反应过来,他深觉有愧,又附身道:“实在不好意思——”
腰刚弯下,一阵风从耳旁掀过,只见萧岁温身影一晃,就走到那男子身后,他抓着男子肩膀,把人扯回来,道:“我这哥哥问你话,你就好好答话。”
萧岁温看似没使什么力气,却捏的那人弯下了腰,涨红着脸喊着:“杀人了,救命啊!!!”
纪慕人见状,赶紧上前劝道:“萧......”
不知为何,萧公子是喊不出口了,他舌尖一转道:“岁温弟弟,快放开这位大哥。”
萧岁温转回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松了手,道:“哥哥叫我叫的好亲切,但未免太过亲切,我受不起,喊两个字便好。”
纪慕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他见那男人疼的直捂肩膀,十分惊恐地望着萧岁温,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他十分抱歉道:“我这弟弟手劲儿有些大,对不住了,您没事吧?”
那男人十分忌惮萧岁温,他躲在纪慕人身后,道:“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但你可以进村找村长,村里几代人的名谱,活的死的他都有。”
纪慕人一听,露出喜色,这男人给指了路,而后逃命似的抱着扁担就跑。
纪慕人还没道谢,那人就消失了。
进村办事要紧。
两人顺着大路走,发现埋酒村几乎家家闭门不开。此时天色尚早,偶有一两人挑着木柴小跑,见了他们,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这路宽,风大,纪慕人冻得脸颊微红,他拽了拽衣袖,道:“这埋酒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人人都避着我们走。”
萧岁温双手搭在脑后,见纪慕人动作后,问道:“哥哥冷吗?”
说着,就要脱自己衣衫。
纪慕人见他要解衣带,连忙摆手:“我不冷,不冷,你穿的比我还少呢,你不冷吗?”
纪慕人想起几次触碰,那人的手都是冰凉的,他移眸望向萧岁温的手,那纤长的手指依然白的不正常,纪慕人在心里琢磨,萧岁温是“送行者”,他便不算是人......
那他是鬼吗,还是神呢。
“我火气大。”
萧岁温说着,腰间的木牌忽然动了一下,他拿起木牌,见木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萧岁温转头,想了想,道:“哥哥,我这边有点线索,我得去找枉死城亡魂的家人查些事情,哥哥你去找村长,咱们分开行动,可以吗?”
纪慕人听萧岁温“哥哥哥哥”叫的如此顺口,显得理所应当似的,他倒也顺势多了几分“哥哥”姿态,便点头道:“好,那你注意安全,千万别对村民上手。”
萧岁温笑了一下,道:“上手也分情况,哥哥放心吧。”
萧岁温刚转身,又回过头,道:“对了,哥哥,你怀里是不是有一块木令?”
纪慕人一听,伸手摸向怀中,把木令掏了出来,“这个是禾娘顺手给我的,我这就还给你。”
萧岁温接过木令,将手指摁了上去,“不是我的东西,什么叫还给我,既然在哥哥手里,就是哥哥的。”
两快木令产生反应,同时闪烁白光,萧岁温又递回给纪慕人,“哥哥收好了,若发生什么事,用木令告诉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
纪慕人接过木令,道:“那若你发生了什么,我也能知道吗?”
萧岁温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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