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纪慕人愣住了。
百年间他也见过两次人间瘟疫,瘟疫就像一道死亡令,可以毁灭整座城。
毁灭至一个人都不剩。
那两场瘟疫甚至连神官也被感染,当时的禄神下凡间行公务,不慎染了瘟疫,回天界后连同去看望他的两位文神一同命丧九泉。天君因此封锁了禄神殿,让药神与福神一同研究如何对抗人间瘟疫。
二位神官带领一众小神,研究了百年也没得到任何根治办法。
疫病就像一条凶悍的蛇,无孔不入。
“哥哥,离开这里,去地府!”萧岁温焦急万分,拉着纪慕人的手腕就想把人带走。
“等会儿!”纪慕人道:“我要回去一趟,楚衣和祖母还在府中,还有父亲母亲,我不能扔下他们!”
说罢,纪慕人转身就往纪府跑。
萧岁温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追了出去,但被段揽月一把抓住了,萧岁温回头,听段揽月惊恐问道:“怎么会是瘟疫呢!?你也是神官吧?神官可以救灾的,对吧?百姓都会没事的,对吧??”
萧岁温皱眉,甩开段揽月,道:“与我无关,找天官去。”
萧岁温疾步出了客栈,留下失魂无措的段揽月。
离满忽从布帘后出来,递给段揽月一颗丸药,“殿下快将这药吃下去,这是国师给的,唯一一粒,可以起死回生,吃下去就不会染上疫病!”
段揽月一听,忽然双眸一亮,抢过药丸就往客栈楼上跑,嘴里道:“白湖!白湖你有救了!”
“殿下!不可!那是给您的,只有一粒啊!”离满追在段揽月身后。
纪慕人回到纪府,满院躺着的下人已经变成了死尸,他到处找着纪楚衣,后来在自己屋前,发现了纪楚衣。
纪楚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纪慕人赶紧扶起纪楚衣,双指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
“楚衣,楚衣你醒醒!”纪慕人架起纪楚衣,往屋中带,纪楚衣微微整了眼,有气无力道:“二,二哥......”
纪楚衣还没走到床边,就又倒下了,纪慕人蹲下身,发现纪楚衣面色越发的白,他看了一眼纪楚衣手臂的伤口,那伤口逐渐变成黑色,纪楚衣额头滚烫,意识模糊。
萧岁温跟进来,看了纪楚衣一眼,便对纪慕人道:“哥哥放心,还没有送行者找过他,他暂时不会死。”
“我要守在这里,我不能让送行者带走楚衣。”纪慕人明显有些慌了,可他忽然想起别的,又惊慌道:“祖母,祖母!!”
“岁温,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我得去看看祖母!”纪慕人快急哭了,萧岁温第一次见纪慕人如此慌张的摸样,“别让送行者带着楚衣好吗,求求你。”
萧岁温看着纪慕人委屈的摸样,他怔住了。
纪慕人可是天界的太子殿下,他一向高高在上,站在云巅俯瞰人间,众生只能跪着参拜他,他的双眸里一直冷静的可怕,可如今却为了两个凡人,慌张如此,险些落泪。
萧岁温有点吃醋。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哥哥看完祖母,就与我回地府,可以吗?”
“好,好。”纪慕人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站起身就往外跑,萧岁温对着纪慕人的背影,又送出去一道结界,隔绝四周。
他能嗅到空气中瘟疫的味道,整个纪府都是这样的味道。
他不能让纪慕人染上瘟疫。
萧岁温在原地等了好久,忽然间,手中的木令又发出指引,红线引向屋外。
木令的任务不可不做,只要手中有木令,就得审判众生生死,若是无视木令,自己就会取代丧命,萧岁温不得已在原地划了道结界,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纪楚衣,便出去了。
木令指向的是一个蹲在假山后面咳嗽的婢女,那女婢也染上了瘟疫,一直咳血,萧岁温毫不犹豫,做了审判,那婢女双眼一闭,倒地不起。
木令又继续发出指引,萧岁温连着送了五六个下人归西,他还在想,瘟疫一来,地府恐怕又要忙起来了。
一连做了许多任务,萧岁温甚至觉得木令在耍他,将整个纪府的人都分给了他,他有点发怒了,木令像怕他似的终于消停了,可纪慕人还没有回来,萧岁温又拿出木令,想问问纪慕人情况如何了,但拿出木令时,还是觉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比较好。
于是他收起木令,往纪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没走几步,忽然见墙头翻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萧岁温眼眸一转,追着那个身影,又回到纪慕人的房间。
看来那人是来审判纪楚衣的。
萧岁温答应了纪慕人,不能让纪楚衣被送行者带着,于是他跟着那人进了屋子,想要阻住他的审判。
萧岁温进去的时候,见那人正站在他的结界边,回过头刚好瞧见萧岁温,那人道:“能否先解了这个结界。”
萧岁温没动,他望着这个红衣少年,想起他给自己转蛊时候的情景,想起了自己身体里被封印的蛊毒。
“你这次的目标是纪楚衣?”萧岁温问。
“是啊。”游桑转过头,蹲下身看着躺着地上的纪楚衣,“想必阎君也知道,送行者都不能与世间之人有过多牵绊,否则就会徇私,留下越来越多不该留下的人,每个人与他人的生命交织会产生变化,世间会逐渐失序,除非这个人有不可以死的理由,那种理由往往都与天下苍生,国家社稷有关。”
游桑顿了顿小声道:“阎君拿了木令,便也是送行者,阎君手下,会有‘放行’吗?”
“不会。”萧岁温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但他不会放行,不代表他不会阻止游桑审判纪楚衣,“但纪楚衣,你得放行。”
游桑回过头,笑了一下,“送行者,可不归阎君管。”
萧岁温伸手解了结界,走近游桑道:“我不是以阎君的身份在说话。”
游桑伸手抱起纪楚衣,往床榻上去,“那您现在,是谁呢?”
萧岁温忽然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见游桑拿出木令,看着木令之上纪楚衣的生辰八字,游桑道:“还真是巧啊,竟与我同一天的生辰。”
萧岁温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但却意外脱口而出道:“什么日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游桑拨了拨纪楚衣沾在额前的湿发,道:“这一天出生的,最容易被选为送行者。”
说罢,游桑转过头,对萧岁温一笑,道:“别干涉我的决定,阎君令都没用,阎君要想杀我,那就快动手。”
萧岁温掌管六道轮回,他深知命中注定,改变其中一环,轮回都会混乱。他也在想,除了他没人能改变轮回,但如今,生死已然被改变了,枉死城名册对不上,生死薄出现混乱。
是谁还有这个能力,改世人生死。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他决定不插手此事。
但他也做好了与纪慕人道歉的准备。
在去纪老夫人院中时,怀中木令又产生反应,他拿出木令,皱眉顺着指引的红线,来到了纪府前院那颗开着白花的树下。
树下有石桌石椅,他就是在这捞起了被纪慕人摔到地上的白花,但今日坐在这石凳上的不是纪慕人。
他朝那人走去,唤了声:“祖母。”
金燕婆婆痴痴望着白花,好久才回过头:“岁温啊,你上一次这么叫我,还是好几百年前的事,那时你还只到我的腰呢。”
金燕婆婆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满眼慈爱地回忆着。
“真没想到,你会成为地界阎君啊,我一直想将金云门交到你手里的,我只想让你一生无忧无虑。”金燕婆婆伸手,接过被风吹落的白花,但那白花擦着她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她缩回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拐杖,望着地上残花,道:“动手吧,孙儿。”
萧岁温知道,金燕婆婆是预见了什么,才来找他的,他拿着木令,蹲在金燕婆婆身边,小心地取了血,金燕婆婆看着萧岁温认真的样子,用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萧岁温手一顿,他想抬头看,却只是紧紧低着头。
“既然做了阎君,就要维持好冥界秩序,神官的任务始终是造福苍生。”金燕婆婆说着,忽然流下泪来,她看着萧岁温将她的血滴在写有生辰八字的木令上,她嘴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又好像极力阻止自己说出口。
萧岁温处理完,站起身,静静看着金燕婆婆,他一句话也没说。
金燕婆婆的身体开始呈现金色,慢慢地变得有些模糊,从脚开始,那些金色散成粉尘,往天上飘。
萧岁温闭上眼,在金燕婆婆完全消散之际,萧岁温听到一句:“岁温,请留你哥哥一命吧。”
萧岁温倏然睁眼,双眸霎时变成绿色,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他始终都没有抬头看,那些金色粉尘在空中盘旋了很久,不舍离去,绕萧岁温好几圈,才凝成一股细流飞往别处。
萧岁温独自站在树下,背影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他身后站了很久的纪慕人眼角流下泪来,方才他本想上前阻止萧岁温的,却见金燕婆婆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他才忍住没去。
纪慕人朝萧岁温跑,他拉起萧岁温的手,走到他身前,看见萧岁温双眸失去了神采,像个无助的小孩失落地站在他面前。
“岁温。”纪慕人握着萧岁温的手,“岁温,哭出来。”
萧岁温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纪慕人,看着看着,他笑起来,道:“哥哥说胡话,我为什么要哭。”
纪慕人踮起脚,一把抱住萧岁温,他温柔地抚着萧岁温的后脑勺,道:“没事的,没事的,岁温,还有我在。”
萧岁温是真的哭不出来。
“哥哥的祖母如何了?”他的声音在纪慕人耳边,好似与之前一样,毫无情绪变化。
纪慕人慢慢松开手,他故意带着笑,道:“应该暂时没事。”
“哥哥,对不起。”萧岁温又道:“游桑去找纪楚衣了。”
纪慕人没有反应过来,还开心问说:“游桑来了?他来——”
说罢,他看着萧岁温淡淡的眸子,才想到什么,他一愣,后退了几步,转身就往纪楚衣那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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