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国师?”纪慕人还想再问,上头的崔玉已经念了潘臣的名字。
“拜托公子了。”潘公子说罢,朝前走去。
纪慕人没有多看,心中忐忑地出了判官殿。
他手里握着纸条,一路走,心思枉死城与鬼城都这么大,如何大海里捞白至雅呢?
既然别无他法,干脆交给老天,走到哪算哪,没准就这样让他撞见了呢?
走了许久,耳边传来流水声,水花溅起发出灼烧的滋啦声,他扭头一看,左边正是奈河。
纪慕人怔在原地,望着湍急的奈河,心中十分复杂,不比之前懵懂闯入,这次他很清楚,这条河,便是他的诞生之地。
纪慕人转身朝奈河边走去。
这一段河水虽然窄,但落差很大,水流湍急,时不时还有黑红色的水花溅到岸边,纪慕人避开水沫,站在发黑的草地上,抻头想往奈河底看,河水深不见底,河中央源源不断冒着邪气,那难以形容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处人少,十分安静,不像是会遇见什么人的地方,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远处有人说话,抬头一看,瞧见远处河中央横着一座纯白色的桥,仔细看来,正是禾娘曾带自己来过的“白骨桥”。
那白骨桥上站着三人,应该说两人一妖......
背对自己的那个长手长腿,半弯着腰,脖子很长,身形十分奇怪,看不出是个什么来,那妖正与迎面而来的两位男子搭话,那嗓门又亮又尖,想不听到都难。
“你们别不信,这地府里的美女成千上万,但姿色最好的还得是鬼城之主,鬼王暮啊!”
站在那妖面前的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一直歪头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水,不知有没有在听。
那妖说完,见没动静,刚想再重复一遍,就见那少年笑起来,道:“鬼王?听上去瘆得慌,我问的可不是这个‘美人’,我说的是年轻漂亮的......男子,就你们地府最漂亮的那个。”
那妖抬起手臂,抓了抓后脑勺,“漂亮的男人?看不出来小公子有这爱好啊,要说美男子,我倒是见过一位,就是那枉死城的城主司徒烟雨,那位可是狐族掌上宝,比女人还娇艳,走起路来小腰扭的叫一个媚,不知道是不是您喜欢的。”
纪慕人低头噗嗤一笑,心想那小狐狸虽然长得一副女相,全身一股香味,但性子却十分直爽,大大咧咧又叽叽喳喳,完全是个开朗心大的小少年。纪慕人感叹一番,又想起禾娘说过,她家就在白骨桥另一边,的确是许久没有见到禾娘了,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
一边走着,又听白骨桥上的少年道:“我找的不是骚狐狸,还有别人吗?”
“嘶......”那妖仰首看了看天,道:“这地府怕是找不出比城主更美的男子了,不过传闻中倒是还有一位,但这位啊常人都没见过,不知传闻真假,而且他性子冷,脾气古怪,不好相与啊。”
那少年从河面收回视线,看向那妖,问道:“谁?”
那妖好像有些犹豫,迟迟不说名字,纪慕人刚上了桥,与几人擦身而过,就听那妖十分小声道:“这位的名字,不可以随便提,他就是这冥界之主,阎君大人啊。”
纪慕人步子顿了一下,又装作没事地朝前走,在与那少年擦身而过时,见到少年背后站着一个身着红衫,面带红纱的男子,他被那身红吸引了目光,不自觉抬头一看,正与那男子四目相对。
那男子比他高上一截,垂眸扫来的时候,有一股隐隐的淡漠,一对眉微微蹙着,总有种悲凉到让人心疼的错觉,但他却弯眼一笑,又让人十分温暖,纪慕人觉得这眼神熟悉,愣了一下,也还了一个笑。
“阎君?”前面那少年语气不屑,说话时还回头撇了一眼纪慕人,“我要找的也不是蠢笨的妖兽,我要找的是真正的美人。”
纪慕人忽然站定,心头一惊,不知这少年到底什么人,为何知道岁温是一只妖兽。
“呦,阎君哪能是妖啊,他可是与天君齐位的神官啊。”那妖说话的声音依然很小,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恰在这时,奈河不知怎地,忽然翻起猛浪,浪花拍打在白骨桥上,将白骨灼成黑色,河水好像发出了某种低鸣,那声音是千万亡魂的魅惑之音,常人不容易听见,纪慕人却听得清楚。
他盯着奈河看,见河面出现一张人脸,那人脸扭曲着不停变换,但每一张都张口说了话,纪慕人听不清他们在什么,他仔细辨着那些唇形,依稀解出几个字。
“回来,留下,杀......”
纪慕人看着看着转过身,手扶在桥栏上,身体逐渐向下倾,他不受控地翻身想要跳河,忽然手臂一痛,神志才清醒,他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悬在河面上方,在坠一毫,溅起的河水都会碰到他脸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发现怀里的东西正往下滑,赶紧一手捂住,回头一看,那少年紧紧抓住了他另一手的手腕,少年扬唇一笑,将他拉了上来。
纪慕人心有余悸,面上微红,他立马俯身谢过对方,那少年却抬手摸了摸下巴,道:“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美人。”
纪慕人眉心一蹙,没想到是个不正经的人,他抬起头,重新打量少年。
见少年衣着板正,装束有点像武学世家,严肃清洁,但一手拿着折扇,另一手负在身后,面上有几分轻佻,整个人透露着“我是纨绔”的散漫,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喜,问道:“请问这位小公子,可是白至雅?”
那小公子秀眉一挑,道:“看来,您就是纪公子了?”
旁边那妖见没自己什么事,手里拿着白至雅给的银子,就往鬼城方向去了。
“当真是您,真叫我给遇到了!”纪慕人赶紧拿出那张纸条,递给白至雅,道:“这是一位姓潘的公子托我给您的。”
白至雅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眼神微妙地看向纪慕人,纪慕人不知那纸条上写了什么,虽然好奇,却没打算问。
白至雅指尖一转,将纸条翻转过来给纪慕人看,纪慕人眼眸一扫,发现里面一个字也没有。
纪慕人还以为是那位潘公子递错了纸条,心想糟了,不知潘公子是不是已经入了地狱,现在要找人得到地狱去了。
“看来国师说的没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白至雅揉了纸条,扔进奈河,又对纪慕人道:“纪公子,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这番话完全在纪慕人意料之外。
这下他忽然明白了。
那国师安排人送了张空纸条,实际目的是让纪慕人来找白至雅,难道国师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既然如此,何不让活着的段揽月来说,偏要让几个死去的人来说。
纪慕人疑心难道这些话是不能在人间说的,怕给人间的谁听了去?
他点了头本想邀白至雅到临香台,白至雅却说已经在鬼城找了地方。纪慕人跟随而去,进了鬼城一家酒楼,这里人人妖妖,相处还算和谐,彼此见怪不怪。
白至雅说选好了地方,纪慕人本以为是找了个雅间,没想到这座位就在一楼最中间,旁边喝酒的闹事的,十分吵闹,但白至雅好像不在意,他入座后,就给纪慕人倒了一杯酒,递过来道:“别看这里吵,这里才不容易泄密,安静的地方全都隔墙有耳。”
“白公子说的对,那我们便在这里说吧。”纪慕人想把酒推回去,换成茶水,但又怕拂了对方面子,于是接过酒盏,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那位红衣公子。
那公子正襟危坐,始终垂眸望着桌面。
旁人来来去去都打量红衣公子,尽管在这五光十色的酒楼,他也一样如此显眼。
见纪慕人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红衣公子,白至雅便说:“我这朋友会作画,不如让他给纪公子画一幅?”
纪慕人刚想推辞说不必了,但他脑子忽然“嗡”地一声,想起崔判官说,扶月这一世是京城画师,他倏然转眸,看向这位红衣公子。
红衣公子微微移眸,也看了纪慕人一眼,随后又是温润一笑。
纪慕人心头猛跳,这才意识到,这个眼神与天君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麻烦这位公子了。”纪慕人呆愣愣看着他。
红衣公子点了头,起身向酒楼要了纸笔,就在一旁画起来。
纪慕人心中激动,他从没见过扶月,只是在传闻中听说,他曾想过千百次若是扶月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如今只是看见那双眼睛,就生出亲近之感了。
但他总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画画,于是打岔问白至雅道:“白公子所说的国师,究竟是何方高人?”
白至雅就这么看着纪慕人,半响,他抬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干,道:“与其说是高人,不如说是恶人。”
这语气多少带点怨气。
纪慕人想到之前的猜测,白至雅和他的手下都是国师杀害的,如今看来,真相不仅仅是如此。
白至雅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递给了纪慕人,纪慕人以为里面装着什么是要给他的,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这是什么?”纪慕人又翻了一遍,依然找不出任何东西。
“我看纪公子身上东西挺多的,这个锦袋是我从国师那顺来的,装多少东西都没问题,就是万丈高空坠落,东西也不会损坏,我也用不着,便赠给纪公子吧。”
纪慕人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坠桥时,怀里东西差点要掉出来,被白至雅看到了。
“我正好需要,多谢白公子了。”纪慕人将身上的东西全都翻找出来放在桌子上。
白至雅看他一件件拿出来,想到过纪慕人东西多,没想到有这么多,什么木牌,破树枝,几枚铜钱,揉的很皱的黄纸,一条红色锦带,一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一块好像用了很久的女人帕子,一只看似普通的木杯,甚至还有一条被结界包裹的小蛇。
白至雅目瞪口呆,“纪公子身上是怎么塞下这些东西的?”
纪慕人尴尬一笑:“没办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这些。”
纪慕人把东西全都塞进锦袋,发现里面还很空,这东西果然神奇,他把锦袋紧紧系在腰间,十分满意地拍了拍锦袋。
白至雅看笑了。
“纪公子果真如国师所说,是个实在人。”
这句话不知是夸是损,纪慕人笑了笑,道:“这么说,国师认识我?不知这位国师究竟是谁?”
白至雅也到直接,开口就道:“国师真名叫做莫捻,纪公子应该认得。”
纪慕人大惊,疑惑道:“莫捻??莫捻不是刚被带回天界吗??怎么会是他??”
白至雅摇摇头,道:“纪公子所说的我不清楚,不过国师有话让我带给纪公子。”
“什么话?”
身旁嘈杂声越来越大,但他依然能清楚听到对坐白至雅的声音:“国师说,雨神要谋反,他想杀害天君,将您推上天君之位,然后再利用您除掉阎君,从而控制您掌三界之权,您就是他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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