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遥后来才知道,他被苏恒安置在一间远郊的山中别墅。
抛开精神折磨,他倒没有受到其他什么苛待。
甚至,他还是完全自由的,可荒郊野岭,放他走,他也不想动。
出门,目之所及只有连片的山头,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闲逛,他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没看到一部能用的电话机,上厕所,他单纯地只想静一静,可总有只狗在外头挠门。
也不是没有机会离开,但宁遥不死心,他想作最后的尝试。
因为这样的苏恒,总是让他不经意想起校霸。
他时常自嘲,没想到归来他竟仍是少年,一大把年纪还做着行侠仗义的梦。
这次,又轮到他当英雄,救的对象,还是他的爱人。
开始一段时间,苏恒还比较稳定。
只要在家,他就会腻着宁遥,宁遥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宁遥山里散步,他亦步亦趋,宁遥上个厕所,他就跟霸总一样等在门口。
可他拒绝与宁先生交流。
甚至宁先生还没打开话题,他就红着眼喘粗气,一副濒临暴走的吓人模样。
于是,宁先生只得暂且配合他。
他也刷抖音,知道当代年轻人,主打就是一个陪伴。
可他们这场无声拉锯,时间越久,情况愈下。
渐渐的,苏恒开始整夜整夜地盯着宁遥,不发一言,甚至连姿势都不变一下,就那么彻夜坐在床边,目光阴森满眼血丝,有时候饶是宁遥做足了心理建设,一个觉醒,对上背光的苏恒,也难免头皮发麻四肢发冷。
有时候他也会开口,但是他开口的时候,宁遥宁愿他保持阴森的沉默。
因为他会逼问很多关于李靖的事,甚至问到一些很私密的问题,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什么感觉,是李靖做得舒服还是他舒服……宁遥不仅要答得合他心意,还要答得有诚意,否则宁遥就会被修理得特别惨。
甚至于最后,宁遥只要一碰到苏恒,都会本能地腰肢发软。
他第一次知道精神病护工的艰难。
苏恒大概得了趣,所以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少,开口的时候越来越多。
从差点误伤宁遥那次,他几乎没有再认错过宁遥,虽然他经常出现记忆紊乱的情况,有时候他还会对着宁遥诧异,“宝贝,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哦不,为什么我会这样对你?”
但只要宁遥提到一丁点儿治疗的苗头,他都会直觉地拒绝,离开房间。
下次再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伤痕,用阴沉的目光将宁遥彻头彻尾凌迟。
在这段关系里,宁遥终于体会到无力。
即使内心坚强如宁遥,也在长期地失望中,慢慢磨灭了激情。
有很多次,他都跟自己说,就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可下一次,依旧徒劳。
最终,他只能失落地叹气,为这段无畏的英勇划上句点。
也准备,放归这只不属于他的麋鹿。他终究是活在现实里,不该期待童话。
很快,苏恒就察觉到变化。
昏暗的房间,窗帘不分昼夜的密密掩着,唯一的光源就是两盏幽幽的壁灯,他很享受这种幽闭暧昧的环境,不过他毕竟不是长期呆在这里。
但宁遥不一样,他显得一天比一天厌倦萎靡。
最开始他还会欣赏家居装饰,但是当他把屋顶的雕花纹理都数清楚的时候,房子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感了。这时候他还能告诉自己,想点开心的事,也许可以思考怎样安抚住苏恒,然而这点念想,在一次又一次碰壁之后,渐渐熄灭。
他开始昏沉麻木,长时间睡觉,即使陷入情.欲里,活起来的似乎也只有他的身体。
当某一天,苏恒发现,宁遥连流质都喂不下的时候,他突然从混乱中醒悟了。
苏恒知道,长期失去社交会带来什么后果,也知道宁遥的昏睡非正常昏睡。终究他还是伤害了宁遥,把他逼到了只能躲到梦境中不愿醒来的地步。
虽然这醒悟只有短短一瞬,但不枉费宁遥的心血,足够扭转僵局。
最终,苏恒抖着手,亲自拨动了手机。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要奋力维持理智,不让心底那些罪恶的叫嚣占上上风,也许一个松动,他就会把屏幕按下,继续自私地将宁遥据为己有,看他形销骨立,化归尘土。
对于苏恒来说,可能那样的宁遥才永远不会逃跑,才永远属于他。
或许,他更适合爱上一个布偶,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最终,他咬破舌尖稳住了内心暴虐,踉跄着离开卧室,将自己反锁在书房。
并将唯一的钥匙扔到楼下。
老吴来时,书房里传来的嘶吼,歇斯底里。
他知道,这是苏恒精神彻底崩溃的征兆。
他低头看了眼床上萎靡昏睡的年轻人,又看了眼房门,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将宁遥送回了苏恒的连栋别墅。
到了地儿,将宁遥安置在卧房,又等了四个小时,估摸着药效差不多了,他才拧开一瓶矿泉水,倒出一点儿拍在宁遥脸上。
“辛苦了。”老吴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这个年轻人。
“客气了。”宁遥才从昏睡中转醒,大脑还并不灵光,只能凭本能回了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挪窝了,还有些愣愣的,“我的任务结束了?”
“是的,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我替整个苏家感谢您。”
老吴对着虚弱的宁遥鞠了一躬,“您服食的安眠药虽然没有过量,但也超出了一般范围,如果感到不适,请一定要通知医生。我给您安排了一个保姆,暂且就由她负责照顾您。”
宁遥揉了揉彷如千斤的脑袋,最终还是把最后的疑问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您费心了。我想先睡会儿。”
“那我就不打扰了。”
苏总这时候应该已经被老夫人带出国了,老吴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
算了,不如就这样吧,宁遥昏沉间脑子里唯剩一句叹息。
刚被苏恒带走的时候,宁遥以为只要安抚住苏恒,让苏恒相信他不会离开,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后续关于暗示的事自然可以徐徐图之。
只是这么做,收效甚微,苏恒非常抗拒与宁遥交流,更抗拒接受专业的第三方干预。
直到某天苏恒外出,老吴借着送日用的功夫,才让宁遥明了因由。
原来前些年,苏恒已经控制住自己,在心理上达成了一个奇怪的平衡,也许再过个十年,那些曾经年轻时遭受的心理创伤,慢慢就会蛰伏进潜意识,虽然不能根除,但只要不再受特别的刺激,也不会再影响什么。
但赵桢摧毁了这个难得而来的平衡。
他借助对助理王的治疗,将苏恒暗示解除的指令分多次,通过助理王的日常对话传递给苏恒,也许一个非专业人士在未催眠目标的情况下,很难彻底解除曾经的暗示,但长年累月的灌输,渐渐地,苏恒的暗示松动了。
赵桢的突然出现,更是直接让苏恒的心理裂开一条缝隙。
而李靖事件的曝光,以及赵桢和宁遥的会面,都是这位居心叵测的医生提前谋划好的,只为了给苏恒最后一击。
所以,苏恒的自我认知,已经岌岌可危。
苏家请的专家团队提出,不破不立,这次刚好是推倒赵桢构建的假象,唤醒苏恒沉睡的自我意识的最佳契机。而首要的,是劝服偏执的苏恒,放弃抵抗,自愿和解。
可是,苏恒一直咬牙坚持在崩溃的边缘,迟迟不肯让步。
因为,他怕最后他摆脱了赵桢的暗示,却忘记了宁遥。
老吴将这些告诉宁遥,是希望他可以帮苏恒一把。
宁遥望着窗外,勉强得出了一个等式。
治疗=忘记自己,不治疗=苏恒迟早有一天要疯。
他不想这个蠢货因为徒劳的执念毁掉自己。
这个世界,也确实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的道理。
“需要我怎么做?”沉吟良久么,宁遥哑着嗓子问。
“您和苏总刚刚在一起不久,我接到过苏总的电话。他告诉我,以后执行他的命令,一切以您的安全为首要条件。我想,唯一能解开苏总对您执念的,只有您的安全。”
于是就有了宁遥装死这一出。
宁遥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二选一,原来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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