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泉不能全凭记忆原路返回,靠鸟儿追寻气味找回去苏府的路。
那张符纸就是为了解开封印。只有释放山鬼本体的气息才能让闻尘他们发现山鬼,将其斩除。
当年潇泉和它撕破脸皮,不动手是看在有过交易的份上,而今她要保住自己,不杀也得杀。
潇泉前半段走得还算顺利,后面没那么幸运了,林中再起浓雾,扰乱鸟的嗅觉,将一人一鸟困在原处。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死寂的深山响起咕咕怪叫,四周阴风阵阵。朦胧中,潇泉捕捉到一股熟悉危险的气息,她一手抓鸟,一手抄起符纸,两腿蹬蹬地加快速度,没跑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妖鬼乱窜,冷风怒号,伴随轻荡的呜咽声。不知哪来的怪风,擦过潇泉的身体,空气中多了不易觉察的腥气。
脸庞似有无形的刀刃划过,轻轻的,很锋利。因脸上有纱布药粉保护,潇泉感知不深,唯有胳膊生出微辣痛感,低头一看,皮肤有道溢出鲜血的浅薄平直的切口,足以证明怪风的威力。
她咬破指尖,在符纸上飞快画出符咒,贴在自己胸前,妖风一下被挡到几步之外,但双脚仍停留在原地。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有东西不让她走。
山鬼,山鬼。在没有神仙镇压的山里,它就可以为所欲为。
潇泉横眉冷声:“当初我封印你可以说是为了你好,不然这两百年你不知会死多少次。”
鬼哭声在周围游荡,没有回话。
潇泉:“你这么费尽心思地追我,却又没有大打出手,不会是想把我变成你的傀儡吧?”
说话间,潇泉背上一沉,像有什么东西攀附着。她镇定不动,将胸前的符纸反手贴向身后,地里冒出来的黑影刚好接住这一下。
是傀妖!
潇泉一脚踹开傀妖,掉头往前跑,不论如何绝不回头。无奈野外邪怪太多,有道黑影悄悄靠近,左右交织缠住她的脚腕。这玩意用剑无用,潇泉迅速对其画下一道血符,对方立马反击了回来。
潇泉微弱灵力不够防身,被震撞到树上,黑影同样被她的符咒震退了数步远。
在继续打斗前,潇泉开口道:“与其和我浪费时间,你不如先想办法脱身。你知道我那徒弟的性子,可以说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黑影终于发出低沉沙哑的笑,“潇泉,没想到有一天,你竟然会用你的徒弟来恐吓我。你也好意思认他作徒弟?别忘了你是怎么和他决裂的,又是怎么背叛仙门来到我这儿的。你居然还有脸提这些,不羞愧吗?”
潇泉冷脸,“当年的事我迫不得已。再说,我们交易不也是为了各取所需?你得了好处翻脸不认人,想置我于死地,到底谁歹毒,你更清楚。你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再不走就没机会了。来的人不止闻尘,还有昆仑其他两位仙君,我劝你——”
话未说完,骤起的狂风将她击飞在地,腥气顿时充满口鼻。潇泉难受得紧,吐出一口血才好受些。
使用的骗计没有得逞,那只好硬上了。
潇泉试着写下一道符文融入剑中,刹那间,先前精修的剑法好似全部有了记忆,四肢猛然灵活许多,她自己都有点意外。
还好出门前多手了一回,拿上普通的剑防身,总比没有好。
山林中,少女和黑影的行迹双双错杂,彼此相冲,摩擦出来的火花打破幽静。
似是觉得潇泉回到了当年,黑影没有再战,躲藏在附近搞偷袭,时不时冒个鬼脸出来,或是用藤蔓拉住潇泉的手脚硬生生折磨着。
无数黑影飘飞不断,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山鬼,潇泉只好一个个磨过去,大不了拼尽全力鱼死网破。
突然,黑影群中闪过一缕异色,直直飞向这边。
潇泉蓄力在剑上,待那道力量冲到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劈去。
死寂的暗夜擦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潇泉的剑被打落在地,还没看清便被强大的力量撞飞出去,途中又被谁一把拉住,紧紧抱在了怀里。
撞击声划破了漆夜的宁静,闷哼随着温热气息从上方洒下,潇泉抬头,看见一张年轻俊雅的面容,熟悉又陌生的深蓝眼瞳宛若潮水海渊,深不可测。
……是他。
潇泉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闻尘似乎也是,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潇泉。
她有点奇怪闻尘为什么不说话,还心事重重地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何事。
他眼神认真,潇泉被迫转移视线,看到了边上泛着银银冷光的长剑,就是他身上佩的那把。
剑穿树身,不损丝毫,威力极大,要真伤了人,后果不堪设想。可就是这么一把锋利如刺的剑,差点伤到了她。
潇泉思酌片刻,似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应该是闻尘追妖到此,不知这儿有活人,雷霆出手就要缉妖,突然发现抓错了人,这才抱人保人。
紧贴胸怀的暖意愈发清晰,如此之近,潇泉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金银花香,以及若有似无的剧烈心跳。
不知道他还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潇泉道:“仙君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话落,潇泉被温暖包裹的身体一下冷嗖起来。闻尘松手轻快,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那股金银花香沾在身上挥之不去。
闻尘后背依旧抵在树上,潇泉想起他承受了自己所发的招式,必然不好受,故而没再多话。
松开人后,闻尘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潇泉再傻也看得出来他是为了自己停留,看到底先把她带到安全地方还是留在这里。
潇泉看哪里都行,偏不抬头,一旦如此,她就会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极不安稳,仿佛多看两眼,心底难以窥见天光的秘密就会被闻尘剖露得一干二净。
他心思细腻,向来如此。
少女缠满纱布的脸看着好不滑稽,但纱布之下,有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睛,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平静与坚毅。
闻尘陷入长久的缄默。
空气颇有些尴尬,潇泉主动化解道:“仙君,你背还好吗?”
闻尘拔出剑,“……无碍。”
他退到黑雾群中,拉开了和潇泉的距离。千魂伞一同随他吸收邪气,逼得山鬼无处遁形。
山鬼觉察到不妙,掀起妖风打掩护,趁机跑了。拔腿欲追的闻尘停了一下,往潇泉的方向偏头思量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他远去,潇泉松了口气,尽管苦不堪言,还是保持乐观,“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脚踝发痛强烈,潇泉爬到树下坐着等人。
她耷着脑袋,不禁感慨:从前是多么风光,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过老天给了她一次活命的机会,那必须得老实安分,不然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还有,她可能得再去一趟九重楼。
“唉,这昆仑山不想去也得去了。”潇泉轻叹。
九重楼是昆仑山重地,里面放着无数经文,独世珍贵。有专门看守的仙君,进去的人须经过仙君允许。
师姐曾是驻守九重楼的仙君,她的生平录在死前就丢了,上面记载了她很多重要的事历物什,潇泉要帮忙找回来,算是帮其了却了一桩遗愿。而且,师姐的死貌似和九重楼有关,老家伙们不肯彻查,那她就自己去查。当然,潇泉被发现过一次,回头差点被白宗主打得神魂聚散。
还好灭绝师太闭关了,不然潇泉看到她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不想露出马脚也难。
哪有徒弟不怕师父的?
除了闻尘。潇泉差点忘了这小子。
“不提他了,没意思。”潇泉拍拍破旧的衣服,爬起来往苏府避难,结果抬头撞见了花容酒。
花容酒挑起她下巴,惹得潇泉吃痛闷哼一声。
花容酒:“怎么?看到我就这副表情,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潇泉蹙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刚刚只是咬到舌头了。因为你。”
花容酒掏出一沓无字符纸,“这是什么?你要它有何用?”
潇泉摸摸早已空空的衣袋,气道:“你拿我东西干什么?我拿它当然是保命啊,不然你以为我拿来山上烧柴?”
花容酒递出一张符纸,“看不出来,你资质平平,居然也会画符?你用的哪种符咒防邪祟?画一张我看看。”
就算会寻常符术,也不可能说给看就给,不然人的尊严何在?
潇泉拒绝,“不画。”
花容酒揪住她衣领往另一个方向走,潇泉抱树死不松手,大喊救命。
嗓门一出来,宫璃风急火燎从林中赶来,喝声道:“殿下,万万不可!杀人是要伏法的!”
花容酒无视劝告,继续拉扯潇泉。
夜色晃过一抹银光,一柄寒气锋芒的长剑悬在空中,作势要杀过来。
宫璃面色大喜,“好银龙,快来!”
银龙即刻掉头转向花容酒,拦在她和潇泉中间,低鸣阵阵。
花容酒眯起眼睛,“一把破剑也想拦我?”
银龙立马把剑头对准花容酒,剑锋缠上丝丝冷气,冷得潇泉不禁后退几步。她把自己和对面毫发无伤的花容酒作对比,心想这到底是防她还是防我?要冷死谁?
宫璃过来一把拉住潇泉,对花容酒道:“殿下,百里大人的剑灵再怎么说也是有神性的,不可无礼。何况这剑灵与百里大人心有灵犀,他留下这剑,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这姑娘的。”
他说得好听,言外之意谁都明白。
银龙无非是闻尘有意留下来平乱的,至于这“乱”是什么乱,眼下就很明显了。
花容酒眼神一狠,抽出龙骨鞭狠狠一挥,银龙不退反进,清冷之气瞬间裹住龙骨鞭及咆哮的灵气,两方互不相让,震出呲呲声响。
宫璃趁机拉上潇泉跑路,留一人一剑在原地对峙。
潇泉:“哎等等!我的符纸还在她那儿。”
宫璃:“先跑路要紧,回头我问百里大人要几十张给你。”
“他肯给?”
“当然会了,百里大人只是看着冷漠,其实可热心肠了。但你不要太热情,会打扰到他。”
潇泉:“谢也不能说?”
宫璃:“啧!我刚才的意思是,他不喜欢做没必要的交情,萍水相逢一场是最好的。你是故意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潇泉莞尔,“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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