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黄历流年,明年的确是陈默琛犯太岁的一年,可一堆堆的繁琐事似乎都是提前来到,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从市剧院回到公寓,物业早已安排了师傅换了家门锁,而屋内......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四分五裂的黑色琉璃茶几剩铁框架,挂在墙上的三四把收藏版马丁吉他,弦断裂,面板粉碎,只剩一把还良好,更别说酒柜里一瓶瓶红酒了......
陈默琛揉了揉蹙疼的眼眶,趿拉着灰色拖鞋,路过满地碎片,走到了料理台,打开了冰箱。
都说不出这从心底生出的荒谬感是从哪里开始的。
总之,夜深,四周寂静,让人思绪纷纷扰扰。
同在宜安市的朋友游仲伦听闻了他的遭遇,打了电话过来,开口就是笑意,也没将他家里被前女友砸当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似乎不意外陈默琛惹这些个风流债。
问他,“听说希娜找不到你,所以把你家砸了?今天晚上还有家可归吗,要不去我家的酒店住一住?”
陈默琛态度也是没当一回事,轻描淡写地回答,“还不至于无家可归,也就砸了客厅。”
“你是怎么惹了她那么弱弱小小,温温柔柔、连开个罐装水都没点力气的人的呀,默琛,找天跟她好好聊聊。”
“再说吧。”
陈默琛转身放了一瓶啤酒在料理台上,单手拉开了拉环,扑哧一声,白沫漫到了指尖,他才想起来问,“她找了你当说客?”
穿着宽松家居服的男人,手提了啤酒,踏着夜色,懒散靠在了长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满眼斑驳不息的霓虹。
电话那头是大学的朋友,药企集团小开。听了他的话,游仲伦稍微顿了下,温和笑了,“是啊,说是找不到你人,就打到我这里来了。”
末了,还问,“你和她才交往两个月,就这么要散了?舍得?”
轻靠着沙发,长腿微曲的男人尾指轻敲了绿色的啤酒瓶,他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就听见了手机那头,透着电流而来,有熟悉的声音,在问是不是陈默琛回了电话。
声音带着娇软,醉茫茫的,听得出来,已经分辨不了方向,被人小声地安抚着才静了下来。
如果他的耳朵没聋。
那就是他的前女友吴希娜。
对面的游仲伦似乎是费了点心思,安顿了一轮,电话里一顿窸窸窣窣,女人接不到电话小有不满、哼哼唧唧。
陈默琛嘴边冷冷笑了下,一口冰冷的啤酒下了喉,如小鹿角般的直角喉结随着上下滚动,下颌微微收紧了些,神态略略疲惫。
但是他不疾不徐,等候着。
过了会儿,游仲伦才反应了过来,电话还在继续,还没挂,他赶紧又接了起来,温和说,“希娜说被你欺负,跑来我这喝酒。现在醉得站都站不住。我让司机送她回去了。”
陈默琛望着满屋的破碎,屋内还在弥漫红酒味,他站直了身子,不咸不淡地回复,“嗯。”
游仲伦看出了点他的体面,彼此心照,也没有明说,于是又补充,“等你从东滨回来,我组个局。你们的事,也不能这么不体面的结束,毕竟都在圈里。说清楚了,以后也好再相见,对吧,默琛。”
“吃饭不是问题。你应该说服的是她......”
“我劝劝她吧,女孩子还是得多哄哄的,你说,是吧。”
“嗯,没什么事,挂了。”
手机被随手扬在了一旁,一瓶啤酒也到了底,深夜了,外头的霓虹尘雾没有要停喧嚣的意思,陈默琛嘴边淡淡轻扯弧度,也不知道是对谁的嘲笑,冷薄无边。
而这种荒谬感并未在当天晚上结束,而是在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又蔓延开。
“早啊,默琛。”
带着一张灿如玫瑰的脸,他的前女友吴希娜,在九点,阳光照进屋内的时候,准时准点出现在了他的公寓开放式厨房里。
她穿着围裙,在平底锅敲下了一颗鸡蛋,动作轻柔如常,仿佛当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展着笑靥,轻声细语,柔声如绵。
而令人太阳穴突突疼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一件,手机里,昨晚因为启明娱乐旗下女练习生跳楼事情刷楼的群里,有人发了一张那名被退团的女团练习生照片。
照片上的人明眸黑瞳,如瀑黑发披肩,白灿的笑容抓人眼。
的确是他认识的人。
跟着照片,下方的两条评论却是,
-听说她跳楼死了。
-听说是五年间四次出道失败,临门一脚被退团,过不了自己那关,没了。
不如昨晚百来条信息的关心景象,昨日启明娱乐发表了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公告。
群里听说来的事情无凭无据,没人再敢搭腔,那条八卦消息也就瞬间被湮没入了日常的扒曲信息里,没人再问这件事后续如何。
只是,不寻常的是,一个月后,陈默琛却亲眼看见了那个在别人口中已经死亡的人,站在他面前。
-
“许彩妮!”
东滨镇是离宜安市上千公里的一个南方小城镇,深秋时节,寒冷空气来得早,刺桐提早到了花期,红了满城,艳艳灿灿,像是燃了一把炽火。
娇艳的树下,有人聚拢了双手,向中央喊去。
“彩妮,你外婆喊你回去,别拍菜心收成宣传片了,快清洗清洗,打扮得干净漂亮些,文化馆的市领导带着省考察团的人来了。你楠叔平时走乡串里,没上过大场面,一紧张就拼命跑厕所,实在上不了场,你赶紧收拾收拾,去帮忙。”
声音洪亮,一嗓子,震落几朵红刺桐花,整个种植田区的人都听到了,纷纷一笑。
蹲坐在绿油油菜心田里的一排姑娘,正整齐划一地按着导演的要求摆着动作,拍着东滨镇的宣传短片。
被外头来的一声喊,断了拍摄,其中一个在队伍中间位置的,一身印花棉衣,头上带着短帘斗笠的女孩,从半米高的菜心里,抬了头。
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迎了光,妆容是彩鱼锦鲤,她手擦过了额头上的细汗,笑容灿灿地摆了手,真像一条游于溪涧的多尾金鱼,声音脆脆,应道,“拍完就来。”
“快些,我给你带衣服了,你的二胡,我带上了。拍完了,我用小绵羊载你过去。”
“奶奶的,是谁那么没规矩,敢在拍摄的时候大喊大叫,哪个......”
拍摄组本来要大骂阻断拍摄的人,回头一看是东滨镇下属村的党委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他们尊贵的甲方,就瞬间闭上了嘴。
一组人的导演立刻和颜悦色地转过头,对她说,“彩妮,我们先拍你的单人部分吧,就剩一个镜头了,就站在田埂边转头就行,很快。”
“哦哦哦,好。”扫过一丝的不自在,她继续拍摄。
“快点。”
外头的甲方连一个镜头都等不了,似乎镇上曲艺中心的事情更急,车都开始轰鸣了。
而幸好,镜头里的人上镜,灿灿弯着月牙眼,再一个欲语还休的慢镜头转身,轻易就将人引入了东滨镇山水环抱如烟梦幻的意境里。
导演屏住了呼吸,到最后一刻,很快就喊了,“cut。”
“不愧是以前准备女团出道的人,业务水平可以啊。怎么就回老家了呢?”
“嗯......说来话长。”
拍完了,被喊着叫许彩妮的女孩淡淡地弯了唇,没有多和导演应酬,摘了斗笠,走回大道,又简单地梳洗了下,赶往镇上的曲艺中心。
-
陈默琛刚出了高铁,一身黑衣,黑瞳沉沉地扫过门口,就瞧见有人举着他的姓名牌。
A3大的硬纸板,黑体字,画了pop字体。
-欢迎知名作曲家陈默琛莅临东滨。
迎接的花样搞得花里胡哨的,还有个人拿着个厚重又专业的摄影器材对着他怼脸拍,并简单介绍自己是东滨镇文化馆的工作人员。
让他先对镜头说来到东滨镇的感想。
但,东滨镇就是他老家,能有什么感受?
无非是海鲜很好吃,刺桐花很美,临海岸线风景宜人......
陈默琛手盖住了镜头,侧过脸,清淡客气地说了谢,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花,上了来接他的商务车。
本来他人就长得高,身高一米八多在人群里鹤立,面庞又冷峻得来,有一股冷痞风味,这样一弄,不少无知的人以为他是大城市来的小鲜肉,就拿了手机也对他咔咔一顿乱拍。
回趟老家,搞得那么煞有其事还是第一次。
“怎么样,这明星待遇,默琛,我对得起你吧。”
上了车,陈默琛挑了眉,立刻就给朋友回了信息,“我谢谢你。”
“忘记和你说,这是领导要求,就拍些宣传东滨文化的视频。你要是不拍,我就让他走。”
“嗯。”
盖上鸭舌帽,陈默琛闭目养神。
连续一个月在宜安市试了许多的民间演奏家,都没找到导演电影里要求的冲破世俗、野蛮生长、不按牌理的演奏。文化厅的朋友一听说他要回东滨镇,就邀他当此次省文旅厅国艺奖金赛事的评委,顺带让他从中挑选种子选手。
效果也是显著的。
到了曲艺中心,早上看了四、五个民间乐团的表演,传统和创新曲目皆有,管、弦、洞萧......民乐演奏家也不少。一连看下来,技法娴熟的不在少数,天赋异禀的也有,地域特色感也很足。
能参与配乐采样的也很快有了名单。
陈默琛吃完饭在休息室休息,隔壁应该是个乐团的休息室,一直吵吵闹闹。
“楠叔,你去了好多次厕所了,你身体受不受得住啊,去看看医生吧,这是肠胃药,你先吃几颗。”
“没事,我等彩妮来,交代几句,我再走。我老毛病了,不要紧,哎哟哟。”
......
声音很清晰传到隔壁,过了会儿,交谈声音下去了,又排练了起《凤求凰》来。
觉是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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