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兹曼最终并没有获得他想要的结果，国常路大觉用缄默展示了自己的态度。

威兹曼明白，自己所思所想对于国常路大觉而言太过突然，于是也为对方留出思考的空间，不着急强行改变对方的想法。

然而时间能给出的答案不一定每次都能被等到。

这次成果展示成了实验室留下的最后的影像资料。同年，四处树敌的帝国在欧陆上愈加举步维艰，国内经济崩盘的同时，前线军队也陷入巨大泥潭无法自拔。

联军随即反攻，趁夜对德累斯顿发动毁灭性轰炸。

轰炸开始后，除德累斯顿驻军外，地下研究所第二批收到了消息。

随之而来的还有尽可能保存研究资料和石板的命令。

不知为何，这次轰炸多集中在了研究所周边范围，火力是其余区域数倍。

接到消息后，克罗蒂雅作为行政与后勤方面的最高管理者，当机立断让研究员们以人身安全为优先，快速转移避难。

“克罗蒂雅小姐，那石板和资料怎么办？”研究所助理快速询问自己的直属上司。

克罗蒂雅果决地下达指令：“不管了，研究所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只要人都活着，我们还能从头再来。”

“克罗蒂雅小姐！”有人大声喊，“威兹曼先生不在！”

克罗蒂雅瞪大眼睛，厉声问：“他去哪了？”

那人艰难地逆着涌向避难通道的人流，挤到克罗蒂雅面前，还不等喘口气便焦急地说道：“空袭刚开始时，我们观测到了石板的异常活跃。威兹曼先生说，石板开始了对因果的扭曲，一定要在研究所被炸毁前把它停下！”

姐弟间的默契让克罗蒂雅几乎瞬间理解威兹曼的想法：研究所作为国家资助的机密科研机构，建在地下本身就是为了躲避空袭，且每月都要定期针对“敌人正面攻入”或“实验失败出现危险”等情况进行模拟撤离演习。

因此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威胁并不是第一波轰炸，而是完全未知的石板。

为了躲避地表上的红外线辐射，实验室会在所有人员转移完毕后紧闭所有窗口和舱口，切断常规电源，并开启自动供氧系统，直至二次灾害结束。这意味着到那时，处于更下层封闭空间的他们，无法通过任何手段干涉石板。

结合石板的异常，克罗蒂雅做出了和弟弟同样的大胆假设，如果真如威兹曼所料，研究员们作为受石板影响最深的一批人，即使做好万全的准备，也很难平安无事。

只是克罗蒂雅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威兹曼不同，在科研领域相比她弟弟缺少了天马行空的创造力，也因此变得更加务实细致。

她虽说能清楚理解弟弟的猜想，心里最在意的则是“先解决眼前危机”的雷厉风行。

克罗蒂雅没过多犹豫，直接嘱咐威兹曼的下属：“你带着核心人员先行撤离，我去找Adi。”

“什么，可是这太危险了！”

克罗蒂雅将手中的人员名单递过去，安抚道：“我找到Adi就回来，快走吧。”

她回忆起了弟弟前段时间的感慨。

“石板是不讲道理的，姐姐。”威兹曼趴在玻璃墙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向石板的方向，“祂有自成一体的混乱与安定，这样不就显得我们长久以来的挣扎全是无用功吗？”

“我有点不喜欢祂。”他笃定道，然后弯起眉眼，“但是我不害怕。”

不等对方回复，她径直往里快步走去。

同一时间，威兹曼心中的不安丝毫不逊于克罗蒂雅。

检测仪上的指针骨碌碌打着转，精密机器在爆发状态下的圣物前犹如玩具，各项数据已经失去了全部参考价值。

怎么办？中尉不在的情况下，他没有其余感知石板状态的手段。即使是在实验室中一向沉稳自信的威兹曼，此刻也不免感到焦头烂额。

更雪上加霜的是，几月前起就隐隐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愈发明显起来。

【你是什么人？】

威兹曼低头整理着神秘测留下的相关记载，敷衍道：“跟你无关。”

【你又该成为什么？】

“我不在乎。”他适当斟酌，决定近距离观察石板的即时状态。

【这片土地将同他的子民一道被毁灭了。】

威兹曼发现随着他与石板间距离的缩短，脑海中声音响起的次数越发频繁。

他定了定神，没有太过意外，对于声音的来源他早有种模糊的预感。

【威兹曼，你决定了吗？你随时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结束周围因果的扭曲，可如果你选择通过这种方式拯救研究所，就意味着你将更多无辜的民众暴露于危险之中。】

“哈，不要用伦理学的义务困扰我，我不是刚毕业的小孩子。”威兹曼神情冷凝，“在加入武装卫队的那刻，我已经接受完世间一切道德审判了。”

【没错，因此只需要你想，一切都会实现。不光是从战火下保护身边的人，还有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如果你真要告诉我怎样保护大家，那就说出来。不然我依旧会通过自己的方式竭尽全力，即使代价为宣告我的努力全是徒劳。”他很少会做出嗤笑这样带有蔑视意味的无礼表情，“至于新的世界，我没有颠覆一切的**。”

【原来“让大家幸福”这样的狂言在你心中连**都算不上吗？威兹曼，那位常来的阴阳师说得没错，你太傲慢了。】

【但没关系，万象都系于你。】

“言归正传，‘想’到底是什么意思？普通的思考就行吗，亦或是要进行西方法师们口中的冥想。”

【还不够，你需要发自内心地接受我和你自己。】

“所以我才讨厌跟奇怪的人打交道。中尉已经是我可以接受的极限了，不要再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谜语了！”

【......】

这次那神秘的心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威兹曼，他刚想继续追问，便觉得脚下的地面发生了剧烈颤动，实验桌上的档案和试剂成批地掉落，甚至天花板上都出现了裂隙。

不好！威兹曼来不及细想防空洞级别的实验室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损毁，便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Adi，快走！来不及了！”

“什......姐姐！？”威兹曼猛然醒悟，他在石板面前耽误了太多时间。

为什么他会选择和莫名其妙的危险声音浪费这么多时间呢？明明早知道最重要的研究对象是无法用常理来理解的呀。

他只看到姐姐焦急向他冲来的身影。

承重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撕拉声，紧接着是重物掉落的巨响和被什么人扑倒在地上的触感。

【未来已经决定了现在，而现在你还做不到抓住过去的自己。】

【我说过了，没关系，我会永远停在过去等待你。】

威兹曼在冲击力下短暂地失去意识，等他回过神来后，世界已天翻地覆。

炙热的暴雨落下，飞溅的水滴与撕心裂肺的号哭一同编织成毛骨悚然的悼亡曲。

头嗡嗡作痛，耳膜中仅存轰鸣，除此之外身体并没有感受到其余疼痛或行动不便。只是不知哪里来的殷红色河流潺潺流淌，染湿了他的白色实验服。

他低头，不可置信地轻轻拥着姐姐，动作轻柔得像是捧起一片雪花。

【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看到梦想中那个美丽而崭新的世界。】

世界和人类都如此冷漠，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与我立约吧。】

姐姐。

【你将成为第一位......】

威兹曼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忽然想起了儿时家庭教师同他讲过的故事。

神出于慈悲而降临人间时，变得无限地可接近于全心全意地爱祂的义人。那慈悲，正是人类去测量世间一切爱及其局限性的尺度。

即使祂离开，其对无限爱、怜悯、慈悲、权能的行使丝毫不会减弱。

那些没见过祂却感到祂的爱和在的人，也将在祂行过的地面聆听天上的福音。

此地即为圣地。

丰沛的力量盈满后从身体中翻涌而出，他感到自己的意志仿佛成为了手脚的延伸，周围每一寸空间都被思维和心灵充满了，明明上一刻还沉沦于巨大的悲怆中，下一刻灵魂却彷如回归母体般，感受到世界万物创生前的安定。

规模前所未有的剑型辉光升华于空，银色球形领域无声地展开。

此处非选定之人不可踏入，缘而硝烟，哀嚎，同将逝未逝灵魂愤怒的咆哮一概被拒绝在外。

德累斯顿石板的力量忠实地达成圣地之主的愿望。

没有离别、死亡、悲伤，小小的角落既是永恒不变的乐土。

美丽女人的灵与肉安稳地眠于银光之下，威兹曼的恐惧将她的时间牢固地锚定在生命最后一次呼气前。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在废墟上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打破了此处的万籁俱寂。

国常路大觉匆匆扫视眼前的场景。

昨天还繁华的城市转眼只剩废墟，此起彼伏的哀鸣中，唯有光剑下的一隅幸免于难。

姐弟二人的身上笼罩着同色辉光，威兹曼的意识尚且清醒，而克罗蒂雅......

国常路大觉谨慎地判断，克罗蒂雅失去了意识，但她的魂火与五行之气细弱却稳定地依附着身躯，那么大概率也是保住了性命。

他想松口气，转念时深深察觉到了其中的冷漠和不道德，半晌才艰涩地开口，呼唤陷入恍惚的青年：“威兹曼。”

威兹曼身体轻颤，勉强抬起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中尉，姐姐她是因为我，我才，幸好......”

话说到一半，微热的液体便断线般从眼眶流淌而下。

威兹曼就在此刻完成了与石板最后的链接。

他冥冥中领悟，从今往后，他将作为圣遗物的第一位眷者，永恒司掌不变不移的白银之王权。

感谢给我指路小说的小天使，把这章和小说的冲突大致修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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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诞生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