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粼粼,重重涟漪,久久不平静。
“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程拟温柔地说。
她低头盯着盒子,笑容在阴影中不自觉僵住。
原来就是今晚了。
会发生什么呢?她不敢去想。
白色的礼盒仍旧安静的停留在视线内,她白里透粉的手指覆上那一片丝绒质地,再次打开了它。
“喜欢吗?”程拟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块,和盒子里的并排安放。
程拟说:“不是齐姝对我的表感兴趣,是你对吗?”
“从第一次看见我戴这块表,她就说丑的奇形怪状,比蒋东越的审美差远了。后来她突然又对这块表兴趣极大,你与她关系不错,所以我猜是你。”
他继续:“昨天老板发信息说可以去取了,我本打算周末和你一起去的,但我实在等不及了。”
记忆中的盒子,记忆中的表,当初若是再仔细瞧些,她也不可能发现抽屉里的那块,是程拟同款的情侣表。
“喜欢,很别致的设计,尤其是这条水光苔藓绿的表带,看了真想去店里逛逛。”黎之面上佯装惊喜之意,爱不释手地把弄那块表。
程拟欣然答应,“周六上午我来接你。”
“帮我戴上试试。”她空荡的手腕在程拟的眼前晃了晃,白皙无瑕。
换回自己的身体后,她就没有再戴过之前的任何饰品,一直都在为了这一刻而做准备。
冰凉的触感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如这么热的天,他低头凑过来时发间清爽的薄荷味一般。
感受到表踏踏实实地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黎之合起礼盒,“我们回去吧,明天还有考试。”
快到家的时候,黎之头枕在程拟的肩上问:“如果明天,我来不了学校,会怎么样?”
他倏然听她这么问,心头一紧:“你要请假?准备了这么久,明天十校联考的英语和理综你不参加了吗?”
古语有言,天机不可泄露。黎之现在觉得,旁敲侧击也不算过错。
“随口问问,我不请假,这么重要的考试,我不想再留遗憾。”
站在门外,黎之小心拉大门缝,见沙发上躺着的人,呼吸深重,疲惫至极地睡着了。
程拟看她扶着墙壁,点点挪进了卧室。他轻带上大门,终于放心离开。
门锁扣紧的声音响起,内心归于夜晚的宁静。
她坐在桌前,重新翻阅起了那本向程拟要回的《疾雨》。
最后停留在第一百页的顶端,她翻转位置,用黑色的钢笔浅浅写下几行小字:
“程拟,谢谢你,在我的世界再次降临。”
“程拟,对不起,我喜欢你,却也隐瞒了一个不被人理解的秘密。”
“程拟,我想回去了。”
“程拟,我很需要你。”
她最后也没有选择砸碎那块手表,只是将书覆在手腕,阖上双眼,透过时间去和脉搏同频共振。
昏昏沉沉间,她又听见了钟声交响,似梦非梦,似幻非幻。她始终无法睁开眼,全身重得好似披了一件打湿的棉袄。
能感觉到有风靠近,随后是书被力量吹动,她凭借着这股力量,猛然转醒。
“你醒了?”房间里的不远处有人说话。
黎之坐起来四下环顾了三圈,终于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
思绪回笼,她箭步冲过去趴在柜台上,跟睡觉时那个恬静柔和的形象中间差了一条东非大裂谷:“我的表呢我的表呢,修好了没有,快给我看看。”
“修好了,在这儿。”年轻人显然被飞扑过来的人影吓得不轻,但碍于个人形象,仍面不改色的把那个灰白色的盒子还给了她。
隔着遥远的光阴,指针轻轻拨动了十年。
“我原来的表带呢?就是那条绿色的、透着水光的那条。”失去了那块表带,表也就被抽走了灵魂。
“你说的是这条绿色还透着水光的表带?”年轻人嘴角微微抽搐,不可置信的拿出一并打包好的其他物品。
黎之看到东西没丢后就放心了,“有没有同款的表带,我要一模一样的。”
年轻人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店内没有这种款式。”
她也不死心:“那给我修表的师傅在哪儿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教他。”
想了想,他还是告诉了她:“他在隔壁书店外的椅子上喝茶。”
只因爷爷修表时叹了口气,盯着时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不会再找回来了。”
黎之听罢就推门而出,两秒后重新折返回屋,带上一本书后又走了。
老人家扶坐在台阶下的藤条编织椅上,蓝布的老式前进帽几乎盖住了大部分的头发,只余下双鬓花白隐在遮阳伞下,漫无目的的嘬着一口茶。
“来了就坐吧。”老人平稳地放下茶杯,好像料定她会来。
她上前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疑惑:“你认识我?”
老人听了也不着急回答,反倒是认认真真的端详起她来,在漫长的沉默里只总结出一句,“嘶——可能见过。”
“那你认识这块表吗?”
老人笑呵呵地又拿起茶杯抿一口,“这不是我才给你修好的吗?”
“好,我换个方式问。”黎之也不恼,心中的答案已有七分真,现在只是求一个证明。
“我手里的这块出自您的店吧?而且它还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情侣表,对吗?”她说完就眼神追视着对方,不放过任何微弱的表情。
太阳已至天际最后一线,霓虹亮起,月亮终是不复相见。
老人不语,约莫过了一分钟,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盒子交到她手里,语气厚重,娓娓讲述了他的故事。
“那年我二十五岁,摸不清人生的方向,浑浑噩噩地干了很多份工作。后来经人介绍,花了大半积蓄拜师学了这门手艺,就有了现在这家店。”
“生意平平淡淡也凑合着过了几年,但有一天,一个朋友的朋友送来了一块表。他说,他得了病,治不好了,这块表是他在国外时一个姑娘送给他的。他许她四年之约,却再也不能兑现他的承诺,唯有这一个念想伴他度过剩余岁月。”
老人陷入回忆,大概也为此遗憾,“但是当时在我们这一小块地方,哪里见识过国外的工艺。没人能修,也没人敢修,将死之人的牵挂,最是易碎。出于对朋友的情谊和自己的感性,我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拿来手表,小心地将零件拆卸下来,在纸上做完详细的记录后,又原封不动地送还回去,不敢出任何差错。之后我没事就钻研这块表的结构,不仅跑到外地去学习手艺,后来甚至出了国。”
天已完全黑下来,老人的眼睛还透着光亮。四十多年前的义气和承诺,在这一刻又许他做回了少年。
“只是可惜,我学艺不精,他在两个月后就抱憾而终了。”
“他走之前,我们见了最后一面。他讲起异国他乡邂逅红颜时的怦然心动,也坦白家族亲友给予他的深深牵绊,它们互相冲突难以抉择。于是他与她订下不悔盟誓,用四年时间去处理好一切,信物为凭,苍天为证。”
今夜无星,往事随风,黎之心中升腾起一片哀凄,忍不住问:“那你出国是为了替他赴约?”
老人苦笑:“当时的我,哪里来的钱出国?况且他已去信说明了一切,那个女孩的信息我更无从得知。”
“他走之后,我收到了他的信……”老人自嘲式的开口:“我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我竟和他成了挚友。”
“老兄,不必为我的离去而伤怀,和你相识的两月,我很开心。若是闲暇得空,一壶小酒,山间碑前,来看看我吧……最后,我要将这块表留给你。我对不住她,实在是对不住,表坏了就是对我背信弃义的惩罚,我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它,这样对她不公平。有朝一日你若是修好了,给它寻个有缘的主人,五洲大地,天涯海角,说不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再见。”
……
黎之正暗叹命运戏弄有情人,瞬间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举起手边的两块表:“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两块吧?”
老人被她的话拉回现实,转头认真的说:“是,此刻就在你手里。”
她被吓得不轻,狂咽口水,“你的意思是说,几十年后的你,在5.1亿平方千米的地球上,找到了另外一块情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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