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二楼,在电脑上看过片子后,江承通过系统开了药,正好到了下班时间。今天难得不忙,他解下白大褂,将自己几样东西收拾到一个黑色手提包里,又去洗手池跟前,一边洗手一边问苏宜宁:“怎么过来的?”
“……打车。”
“正好下班了,下去取了药我送你回去。”
“……”
苏宜宁微怔,“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
江承莞尔,“怎么说也同学一场,这种情况,我似乎无法袖手旁观。”
苏宜宁抿了抿唇。
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一起下楼,江承将轮椅直接推到停车场。露天停车场里停了不少好车,黑色的奥迪A6在里面不算扎眼。等她扶着车身坐上副驾驶后,江承又折回门诊,还了轮椅,顺带帮忙取药。
六点一刻,车子驶出医院,融入门口缓慢挪动的车流里。
苏宜宁低头,翻看着塑料袋里一堆药。
江承一手握着方向盘:“内服外敷的都有。按说明用就行。擦药的顺序和摔伤后这一段时间的护理注意事项,我晚上回去了发你微信。那个生长因子凝胶,记得冰箱冷藏。”
“嗯。”
苏宜宁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说,没有他的微信。
江承却好像明白她所想,随口报出一串数字:“我手机号,你添加一下。”
苏宜宁低头,通过搜索手机号,给他发了微信好友申请。
要退出界面时,发现孟雅兰回了条微信过来,“没有找你姨父?这会儿出医院了没?好打车不?”
停车场等江承时,苏宜宁发现孟雅兰下午两点多给她银行卡里转了十万块钱,又在五点多打了两个电话。她便发微信告知,自己可能晚点回去,下午在医院,刚看完伤。
这会儿看完微信,便回复道:“已经上车了。腿也没事,养几天就能好,妈你别担心了。”
“那好,快到了打电话,我下楼接你。”
“知道了。”
说完话,她将手机收起来,往窗外看了眼。
四院处在市中心,旁边巷子里进去还有一个小学,六点多正值晚高峰,门口堵得厉害。好半天,车子还没能通过路口的红绿灯,苏宜宁坐在副驾驶上,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在哪上班?”
旁边江承突然问。
她看过去,“师大附小。”
“教美术?”
“……嗯。”
她脸上那一点疑惑,惹得男人微笑,“听张瑞说起过,你读了A市美院。”
张瑞是江承在师大附中念书时,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江承、郑舒好,还有一个名叫方易清的男生,四个人是同一个小区一起长大的发小,在学校几乎形影不离。
脑海里许多画面浮现,苏宜宁一时没说话。
江承默了一瞬:“张瑞,你不记得?”
“记得。”
苏宜宁连忙接话。
江承笑:“就说呢,不该连他也想不起来。”
话落,语调不由一顿。
苏宜宁也怔了下。
她明白江承的言外之意。
高中三年,张瑞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明确对她展现出兴趣的男生之一。
师大附小、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本部,很多学生都会从小学一路念到高中。她母亲孟雅兰是初中地理老师这件事,在学校不算秘密。碍于她的存在,不会有很多男生上赶着招惹她。
张瑞不一样,高二下学期,还曾被她妈找过一次。
高三毕业后,也曾追到她家楼下表白过。
苏宜宁不清楚,这件事他有没有告诉江承。大概有。要不然江承不会很自然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就在苏宜宁考虑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尴尬时,江承的手机上突然来了通电话。
他手机连着车上的蓝牙,也不知是不是出于习惯,接通后成了公放,那头一道女声问:“儿子,到哪儿了?”
“刚出医院。”
江承将通话音量调低,一时也没去切换模式。
“赵元伊是不是约你吃晚饭了?你说自己没空?我寻思你这也没说晚上要加班呀,几个意思?王老师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话里话外帮自家闺女争取呢。你说这人家虽然比你大一岁,那各方面配你你也不亏……”
“妈,有什么话到家再说。”
“回来不到三年,我和你爸的朋友圈快让你给得罪完了。今天去医科大开会,一院的柳副院长话里话外那挤兑的我,哦,江主任家的公子了不得呀,圈子里给介绍了三四十个,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那头话未说完,被人突然给掐断了。
苏宜宁憋着嘴角看向窗外,好半晌,还是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一手转着方向盘,江承耳尖微红,听见她这一声笑,忍不住也笑了。
“不好意思,没忍住。”
车内的气氛莫名松动,苏宜宁回头,道歉显得不是很有诚意。
“见笑了。”
江承手指屈着,点了点方向盘。
苏宜宁摇摇头:“阿姨也是关心你。当父母的大都一样,小时候操心孩子学习和健康,大了又操心感情生活和工作,总归也无法得闲。”
这话,江承并未反驳,只是在母上大人又一个电话打来时,没接,且将手机调回了静音。
苏宜宁家所在的小区,距离四院其实不远,差不多七点,车子便停在了离她家所在楼栋比较近的南门外辅道上。
抬眸往外面望了眼,江承抬手,指尖轻点着方向盘:“地下车库,外来车辆能进去吗?”
“不用了。”
苏宜宁忙道,“进去没多远,我走慢点就行。”
说着话,她抬手解安全带:“拍片和药一共多少钱,我回去转给你。”
“不用这么客气。”
江承偏头,目光扫过挡风玻璃,语音一顿,“那位穿米色外套的,是不是孟老师?”
苏宜宁抬头,“……是。”
母亲在微信上让她到了提前通知,她却不想让他们折腾这一趟。估计她仍是放心不下,估摸着时间,领了安安下来。
想到下午转到她银行卡里那十万块钱,苏宜宁心情复杂,开门的动作慢了半拍。
驾驶室那边,江承推开车门,先她一步下车了。
中学几年,孟雅兰没教过江承,不过这并不影响孟雅兰认识他,而江承也认识孟雅兰。
下车后走两步过去,他礼貌颔首:“孟老师。”
孟雅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抬眸望了望路边停着的黑色A6,又看了看正从副驾驶下车的苏宜宁,才将目光转到他脸上,语气古怪:“江承?”
“是。难为您还记得。”
“我们家宁宁同一届的省理科状元,师大附中当年一等一的风云人物,我又岂会不记得?”
孟雅兰看着他,笑容有些难以形容的勉强,“听宁宁她奶奶说,你现在在四院骨科任职?”
“是。”
江承点点头,态度是与上学时一般无二,面对师长的谦卑,“我妈在家也时常提起董教授,她老人家最近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孟雅兰笑笑,放开外孙女的手,下台阶去扶女儿。
江承注视着她的背影,莫名地,脑海里又闪过她方才同自己说话时的神情。
他是敏锐聪慧的人,如何能察觉不出,孟雅兰同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但思前想后,却也不明原因。
只能按而不表,仍旧等在一旁。
旁边,三岁的苏唯安微微歪着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好奇出声:“你是爸爸吗?”
“安安!”
孟雅兰这一声,将安安吓了一跳。
江承也猝不及防,低头瞧见小女孩懵懂又委屈、粉雕玉琢的一张脸,不由地蹲下身,温声问:“安安是吗?我是江叔叔。”
“……江叔叔好。”
孩子扁着嘴角,小小地唤了他一声。
她模样明显随了母亲,皮肤雪白,眉眼纵然还十分稚气,也已经看得出美人轮廓。
“你好。”
江承伸手,轻轻摸了下小丫头的发顶。
苏宜宁被母亲扶着走到近前,看见女儿已经被他三言两语哄好,长舒一口气,笑着讲:“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
江承直起身,看一眼她手上拎着的药袋,再次提醒:“回家后记得先用碘伏清理伤处。涂药的顺序我待会儿发你微信,按步骤来。另外——”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可以的话,请假休息几天吧。在家也尽量不要走动,坐着的时候将腿脚垫高,利于恢复。”
“嗯嗯,知道了。”
苏宜宁点头,“你回去路上小心。”
江承看向孟雅兰:“孟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好,今天多谢你了。”
“同学一场,应该的。”
话落,他垂眸看了眼不远处还在默默打量他的苏唯安,朝孩子笑了笑,转身走去车边。
目送着黑色轿车驶上正路,孟雅兰垂下眼帘,在心中叹息一声。
她对江承并无成见,相反,极为欣赏。
师大附中曾经的绝对头部,原本也不可能会有任何一个老师讨厌。
正是因为这种欣赏,让她在曾经无意中发现女儿的暗恋心思时,很能理解。
如果女儿没有前面这一段失败的婚姻,她甚至可能腆着脸去老太太那问一声,让她帮两人牵线保媒,抢下这个乘龙快婿。
可现在这种情况,让宜宁再遇到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徒增感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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