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成亲了

“你个死丫头,饿死鬼投胎是不是,又偷吃!”

厨房里她娘的声音一响起,安留月已经一屁股从凳子上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刚出院子门口,身后飞来一根有她手臂粗的棒槌,落在她的后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啪叽掉在地上。

她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棒槌,心里庆幸:好险没有砸在头上。

当下什么都不管,一口气窜出老远,才回头去看。

她娘何赛已经追到院门口,手里拎起掉在地上的棒槌,一手指着她这边骂她赔钱货,杀千刀,死不要脸,声音大得很,生怕左邻右舍听不见一样。

那是她娘特意给她弟留了红烧肉,她却吃了大半,可不得气得她娘打她。

不过她弟都那么胖了,还吃肉,也不怕撑死。

“就吃,气死你。”

安留月下巴朝天,不等她娘追上来,扭身往村头微生瑞家的打铁铺子跑去。

这两年何赛身体不好,腿也没她快,只要她跑,是决计撵不上的,所以也就会站在门口骂上几句解气,不过等她回来以后,肯定是免不了一顿打。

余原村就在永元镇边上,她家在村西,离镇子最远,今天有赶集,路上行人不少,有几个也是跟着她一道往村东头走。

在距离打铁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铺子门口站着一个人,那样子应该是来买东西的客人,等她走到铁铺门口,那客人已经走了。

“聋子今天生意不错啊。”

她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背对着她的微生瑞抡起胳膊,一下又一下砸着面前的铁块,一点都没察觉到她过来。

她撇了嘴,缩回脑袋,低头在摆在面前的桌子上看来看去。

桌子上摆着一排打好的各种铁具,大部分都没安木头把手。

她拿起一个铁锹头在手里比划了一下。

“聋子,你这个铁锹要是一下子砸人头上,能把人头给砸破吗。”

她说完之后,也不指望微生瑞会回答,

微生瑞是个聋子,只要他不回头,就不会看到她在这。

玩了会手里的铁锹,她又拿起一个铁铲,对着空气铲了两下,然后说道:“我要嫁人了,我爹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铁铲在空气里上下翻飞,一个人不留神,从手里滑了下去,哐当一声掉在桌上,和另一个铁铲碰在一块。

打铁的叮叮声还在继续,她把铁铲一一摆好,又拿起一个没安装把手的斧头,掂量了起来。

“下个月就成亲,到时候你过来送送我啊。”

斧头看着不大,放在手心上却沉甸甸的,这让安留月想到她弟弟安留宝两只肉乎乎的手。

安留宝今年才十二岁,个子倒没多高,但那两只手胖得只剩肉。

她不禁歪头去看微生瑞,微生瑞还是背对着她,她刚来的时候,微生瑞是用右手抡锤,现在已经换了左手抡,每次高高扬起的那只手,速度是很快的,让人看不清那手到底是个什么样。

不过安留月是记得微生瑞的手,跟她弟弟的不一样。

她弟弟的手又胖又短还黑,微生瑞的手也不白,不过那手指关节很明显,五根手指也长,就跟路边长得那竹竿一样。

她把斧头放下,从桌子后面走到里面,直接站在微生瑞的旁边,歪着头看他抡锤打铁。

叮的一声。

微生瑞一锤落下,刚准备再来一锤,眼角就瞥道到身旁站的人,他立刻停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来看她。

“继续啊。”安留月看他停了,催促起来。

她的唇动了动,微生瑞虽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嘴唇的张合,猜出她说的话,又抡起胳膊,对着手上的铁块砸了下去。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又继续。

这次的叮叮当当没持续多久,微生瑞把铁块丢进炉火里烧,坐到炉台下,拉起了火箱,安留月就拖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

小小的铁铺里,一时也没人说话,只有火箱的呼哧呼哧声。

打铁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这里安静,冬天的时候还暖和,安留月没事就爱往这里钻,端个小马扎,坐在炉火边上烤火。

有时候要不是她娘过来逮人,她都不想走。

去年的冬天,一连好多天不是在下雪就是在下雨,她的被子还被安留宝一泡尿给浇了,半夜冻醒之后,她裹着衣服就往这里跑。

那一晚她就是窝在炉火边上睡着的。

后来很多次晚上,她一睡不着就跑打铁铺这边来睡觉。

微生瑞家的炉子是一夜不熄火,就算躺在只有泥巴的地上,没有被子,也比她的床上要暖和。

“我以后要是不来了,你会不会想我。”

炉上的火烧得旺,微生瑞走到炉台前,用铁钳夹起那块扔进去已经烧红的铁块,放在锤炼台上敲起来。

三月的天,村里的人大多都穿着棉衣呢,微生瑞却还是穿着一身薄薄的暗青色短打,身上围个黑漆漆的围兜,两只胳膊的袖口卷到手肘附近,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绷着,上面还蹭了黑色的灰。

“最近王花来找你了吗?”

“我昨天看见她在后山小树林跟三妮她爹亲嘴了,三妮他爹的嘴这么大,一下子就把王花的嘴给包住,哎呀,恶心死了。”

安留月绘声绘色跟微生瑞说着,微生瑞扭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懂。

“我走了以后,你自己多注意,可千万别被王花骗了,我娘说她克夫,得找个命硬的才能制住,你估计不行。”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做动作,脸上的眉毛鼻子也跟着一块动,说到最后,头已经摇成拨浪鼓。

微生瑞便说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大,因为听不见不声音,他说话一向大声的,不过安留月习惯了,她对他比划了一下,“王花不适合你,等以后我给你介绍个合适的。”

这句话微生瑞看懂了,他笑了下说道:“我不用。”

“怎么不用呢,人都要成亲,要找个人作伴过日子的。”安留月把她娘说的话重复给微生瑞听。

微生瑞是不准备成婚的。

成婚的都要生孩子,他不想生孩子。

他是个聋子。

他生的孩子也是聋子。

就跟那些都是傻子的,生下的孩子也是傻子一样。

不过这话他又是不能跟别人说。

安留月不是别人,她是他在这里比较熟悉的人了。

十年前才搬过来的时候,他还记得安留月那会还没这么大,顶着头歪七扭八的辫子,身后还跟着她那个现在已经出嫁的妹妹,和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没事就跑来他家门口看。

那时候他爷爷还在,有时候会拿着糖分给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现在也都长大了,大部分都成了亲,只有安留月还没有。

不过安留月和他不一样,她是要成亲的。

前段时间,他看见给她妹做媒的那个老婆子又上门了,还带了东西。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能成亲。”他的声音依旧很大,连在外面往这边走来的安留宝都听得清楚。

安留宝抬着两条黏在一块的腿,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姐,我娘喊你回去。”

听到安留宝的声音后,安留月嘴里叨咕一句:“又喊我干嘛。”

她嘴巴一动,微生瑞就不再说了,他以为她在跟他说话。

“我就知道你在这,真不要脸,都要嫁人了,还往这跑,小心被婆家知道休了你。”安留宝来得快,站在铁铺门口,先是学了一句他娘常挂在嘴边的话。

安留月随手抓了一块什么,对着他就是一砸,嘴里骂道:“死胖子,你找死是不是。”

安留宝胖归胖,躲起来还挺灵活,他朝安留月翻了个白眼,“这都是娘说的,娘还说等你回去把你嘴打烂,让你嘴馋偷我肉吃。”

安留宝其实是有点怕安留月,小时候他跟安留月打架,被安留月一砖头打烂了脑袋,到现在他后脑那块的头发还长不出来。

虽然他现在已经要撵上安留月的身高,也比安留月要胖,可小时候被打的阴影还在,只要安留月一发火,他脑袋就疼。

要是在别的地方,他还不敢跟安留月呛,但是在微生瑞这里,他就不怕。

果然,安留月只是瞪着他,骂了一句:“死胖子。”看起来并没有多生气的样子。

这是因为微生瑞在这,安留月就会注意一下自己的暴脾气。

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敢说这样的话,安留月肯定二话不说,上来就打。

“娘说了,你要是嫁了人还这样偷吃,你婆婆肯定会用鞋底抽你嘴巴,把你嘴打肿,让你每天只能喝粥。”

“好啊,那我先把你嘴巴给你撕烂。”安留月的脾气其实不是很好,尤其是面对安留宝的时候。

小时候她爹娘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安留宝,她不服气,就背着她娘揍安留宝。

后来安留宝学会了告状,只要她一动手,她娘就揍她。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她爹和她娘混合双打,把她打昏了过去,那一次,她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好了之后,她就拿了块砖头对着安留宝脑袋砸,要不是她爹娘冲过来制止,安留宝估计就被她活活打死。

也是那一次,安留宝看她就跟猫见老鼠,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不过那之后,她爹娘的心更偏了,为了给安留宝养伤,排骨鸡鸭一个劲喂,连口汤都不给她留。

前两年她还能按着安留宝打,这两年安留宝跟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她要是不拿工具根本就不是对手,再加上她爹娘是站在安留宝那边,她已经讨不上什么便宜。

更多时候就是嘴上凶点,实际动手的次数并不是太多。

只不过是安留宝自个对她的害怕,让他以为,安留月还跟以前一样会动手。

“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晚了我爹回来吃不上饭,肯定饶不了你。”

安留宝是来传话的,传完话,迈着两条粗腿一溜烟跑了。

安留月又在在里坐了会,跟微生瑞说了些话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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